“再小的傷口,不好好處理,也可能會感染。”
他眉頭緊鎖着,神态認真,左手固定着她手腕,右手動作輕柔地用碘伏棉簽為她清潔着手背上的傷口。
岑嶼試着抽回手,卻被他緊緊箍住。
隻能任他。
夜風輕輕撩起薄紗垂簾,一縷月光繞過半敞的玻璃隔門,灑了銀白滿地,又輕柔撫過他的側臉,冷峻線條平添了一些柔和。
這一刻靜極了,又空極了。
岑嶼眉眼低垂,看着自己被他攥緊的手腕,不由怔怔出神。
也許是月光太皎潔,太純粹。
她咬了咬唇。
突然就想更坦率一點,也想找個人把這些煩心事說破。
“裴先生,其實您不用刻意回避的。想必您已經都猜到了。”岑嶼凝眸說道,聲音驟然打破這月下甯靜,語氣裡是少見的不在意和罕見的真實。
裴青岩聞言,神情頓時舒展了許多。
他唇角彎起淺淺弧度,悉心為她貼上創口貼,輕聲解釋着:“我以為你和陶老師會有公務要聊。畢竟我不适合在場,擔心你會介意。”
“是我不應該把您牽扯進來。”
“别道歉,岑小姐。願意和我聊一聊今晚的事嗎?你可以信任我的。”
他仰起頭,溫和地看向岑嶼的眼睛,眼眸裡是不加掩飾的期待。
岑嶼點點頭。
裴青岩立時盈滿笑意,他收拾了下醫療箱,站起身,又看了眼青瓷小碗裡的馄饨與鮮果,笑着道:
“那我們邊吃邊聊,還真有些餓了。”
*
岑嶼端了杯牛奶,這是裴青岩剛為她倒的,她輕輕啜了一口,又慢吞吞地轉動着杯壁,幾次欲言又止。
裴青岩隻吃了倆三口馄饨,就擱下了瓷勺,目光稍擡,一眼就看穿她又開始心有顧慮,索性直接替她挑明了事實。
“你們在查遠康藥業的财務問題。今天下午在銀行調流水。單據和電腦就裝在行李箱裡。但回程中被人跟蹤了。”
他講得慢條斯理,語氣波瀾不驚,說完又姿态閑散地靠向椅背,虛虛将右手舉至頭側,玩笑着調侃。
“我作證,岑老師什麼都沒說,嚴格遵守了保密紀律。都是我根據地點、時間、人物猜的。”
岑嶼手中轉動的杯子滞了一瞬。
她惱得斜睨了裴青岩一眼,心頭卻是一松,明白該從何說起了,盯着手中緩緩轉動的玻璃杯,梳理思緒開口道:
“Doris方才問我,他們怎麼敢直接來搶?這不是擺明了公司有問題嗎?
“是啊,他們怎麼敢啊。我想了很久還是不能理解,為什麼會選擇搶這種方式。”
“如果公司之前提供的單據有假,那麼悄悄替換才應該是最優方案。按計劃,我們明天還在公司駐場,他有很多機會。我不懂他們為什麼着急。”
岑嶼問出這一晚她心頭最大的困惑。
“岑小姐,公司的财務這幾天配合度高嗎?”裴青岩沉吟着問。
“是了,這也是我不明白的。财務可以說很配合,材料都給得很快。剛剛Doris給财務總監撥了電話,臨時又要了幾份文件,應得很爽快,聽着似乎完全不知道今晚發生了什麼……”
岑嶼的細眉之間疊起褶皺,語調裡帶着似些對自己直覺的不确定。
“好。現在有兩點假設:一是遠康藥業有問題,二是公司财務認為自己合規。那最大可能就是遠康藥業虛構了業務,但做全了資金鍊,所以子公司财務看不出來。”
裴青岩毫不猶豫地漠視了她言辭間的猶疑,隻專注地順着她的思路進行推導,就好似她提出的每一個想法,即使再荒謬,都值得他傾心重視。
“我想過。可這也意味着我們行李箱裡的那些單據流水都是真實的,查不出問題,根本不值得搶。還是說不通。”岑嶼的聲音逐漸低落。
“岑小姐,讓我們用反派的思維去猜測反派。你們的對手非常有意思。他毫不在意激怒你們,也不在意告訴你們他是反派。這隻能是因為……”
“他不在乎。”
“他有保護傘。”
岑嶼跟着裴青岩冷靜地說出了心底徘徊許久的答案,手指攥緊了杯子,壓出一道道指痕。
“是的,岑小姐。對方今晚的行動,也許隻是個警告,而非為了銷毀證據。畢竟我們離開得并不困難。”裴青岩深深地看了岑嶼一眼,又意味深長地繼續說道:“遠康藥業的老闆是個左江人。合理講,不應當隻有你和陶老師被派到這裡。”
他說話時目光銳利平靜,可到了等着聽她的下文時,神情卻格外顯出些緊張來,視線更是一動不動地注視着她。
“說實話。在敲開您的房門之前,我已經訂好了明早回港城的機票,今天本想早些休息的。”
岑嶼聞言并不驚訝,神色寡淡得很,隻勉強扯了個笑,透着幾分自嘲。
裴青岩薄唇緊抿,煩躁如同針尖刺入肌膚,克制卻鎖緊了他的喉嚨,不願她因為無能為力而陷入自責與沮喪,卻也決不能令她身涉險境,隻好隐晦提醒道:
“岑小姐,你的工作太危險了。”
他的擔憂與關切實在太過明顯,岑嶼擡頭朝他擠出一絲笑容,下意識地寬慰道:
“總歸比Doris好些,她來自SFC,注定是局中人了,我還有機會做個局外人。”
她在說着逗趣的話,但裴青岩卻覺得眼裡的她,話越說,眸光越是黯淡。
他忍不住傾身向前,想要伸手撫上那雙纖纖素手,但理智終究占了上風,讓他隻默默攥緊了手指。
眸子裡的晦色沉了又沉。
慣于權衡利弊的大腦突然明白,他隻想讓她開心自在,那些危險或麻煩都可以由他來擋。
“岑小姐,還不至于灰心。對方之所以被迫出手,一定是你們離線索很近了。隻不過時機尚早,還是謹慎為上。”
岑嶼沒聽出裴青岩藏在這句話裡的百轉千回,她恰好短暫地晃了一下神,沉浸在兩人方才的事件分析裡。
其實,她不灰心,也不猶豫。
在同裴青岩開口那刻,她就已拿定了不躲不避的主意,因而才想找個人聊一聊,讓腦海裡雜亂無章的思緒都被梳理清楚。
“嗯呢。不管怎樣,都要多謝您援手相助,否則我們現在大概得流落機場了。”岑嶼感激地看向裴青岩,端起杯子,認真喝完了牛奶,起身告辭:“我去看下Doris,說不定能幫點忙。“
裴青岩也随之起身,擡手攔住岑嶼要收拾碗碟的動作,溫聲道:“我來就好,正好陪你一起。可以留意下,有沒有異常的客戶或者供應商。如果單據真實,大概率有體外循壞。”
“嗯。隻可惜我們還沒拿到調查令,查不了供應商流水。”
“你們沒有調查令?”裴青岩頓時停了步,不由詫異挑眉,随即又搖頭低聲笑道:“岑小姐,還有一種可能,你們的對手并不知道你們沒有調查令。打草驚蛇了。”
岑嶼卻聽出幾分異樣,靈光乍現,她擡眸盯着裴青岩,緩緩問道:“裴總,還沒來得及問,您這趟來左江是拜訪了哪幾家研發服務機構。”
裴青岩微愣,低頭撞上她靈動鮮活的眼眸。她是真不怕他,剛剛還謹小慎微,轉眼就對他劍拔弩張。
他的笑染上無奈,俯身貼近她面龐,一字一句道:“岑小姐。我說了,你可以相信我。哪幾家機構,我去書房寫給你。”
“你在查什麼?與遠康藥業有關?”岑嶼盯着他,不折不撓。
“公務。保密事項。”
裴青岩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為她推開門,見她又遞了眼刀子過來,隻好溫聲保證道:
“還不确定,也許以後會有關。”
“不會瞞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