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裴總,很喜歡你,别錯過了。”
岑嶼訝異地擡眸,正看見幾步之外的裴青岩一身挺括清貴的高定西裝,身畔守着的卻是她和陶陶的兩隻破舊廉價行李箱。
還是很不搭。
她眼波流轉,唇角微勾,低頭貼近陶陶耳朵,輕聲揶揄道:
“沒關系。喜歡我的人很多的。”
*
大概是,她這話說得太狂妄了些。大放厥詞,神是要降下懲罰的。
飛機上短暫的兩小時睡眠裡。
岑嶼夢到了許燃。
夏天午後,陽光透過梧桐樹梢,抛灑無數斑駁的金色碎片。二十歲的岑嶼坐在許燃的單車後座,雙手輕輕環繞在他腰間,右耳貼近他溫暖的背脊,似有若無間能聽見他心跳的悸動。
微風輕輕吹起她的裙擺,單車穿梭過港大校園的樹影婆娑,他們的影子親密地交疊在一起,仿佛能駛向永遠。
從小到大,喜歡她的人是很多。
她樣貌生得好,性格也和氣。年少時有些心高氣傲的毛病,名著曆史裡愛情故事讀得多了,就對現實裡稚嫩男生提不起興趣,完美錯過了早戀問題。
到了大學,慢慢學着與現實和解,開始談戀愛,也換了幾任男友,分手也沒有什麼空窗期,永遠有下一個男生願意在宿舍樓下等她。
直到許燃。
是許燃教會她。戀愛與愛,是不同的。
戀愛,大抵等同于無數時光裡親密而甜膩的陪伴分享,可在無人時,她還是會問自己一句「這是愛嗎」。
愛,是碎片化的,每一個喜悅的破碎的瞬間,都會無比直白地告訴你「你愛他」。
她一直向前看,很少會念起過去的戀愛經曆,也從不費心力去記住她那些過去式的男友們。甚至有些名字,如今都要緊蹙着眉頭,才能記起個大概來。
但她無法忘記許燃。
自他出國以後,岑嶼就進入了自閉周期,忙着保研實習就職,感情一空就是四年。
她沒再愛上過誰,也沒再敢愛上過誰。
少年時無知無畏,長大後愛過痛過,才學會怕。
*
飛機開始盤旋下降。
岑嶼被一次穿越雲層的機身颠簸驚醒,夢裡恰巧是許燃載着她的單車墜入懸崖。她蓦然睜開眼睛,搭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指地抖了一下,呼吸急促了幾次方才平穩。
裴青岩對她的異常格外敏銳,傾身細緻觀察過她神色,關心詢問:“做噩夢了?”
岑嶼搖搖頭,沒說話。
擔心她倦意未消,裴青岩未再多問,隻邊看工作文件,邊用餘光留意着她的狀态。
岑嶼兀自盯着橢圓窗外的藍天出神了一會,又垂下眼簾,嘗試閉目小憩。
然而,醒了就是醒了。
再難入眠,腦中思緒卻越盛。
夢見過去的許燃不可怕。可怕的是,夏夏的婚禮定在六月六日,公休假第六天。時下已近五月末,再見許燃,也不過是十天後的事了。
無法不去猜測,許燃如今是何模樣是何性情,四年時光贈予了他什麼,又拿走了他什麼。
也無法不去想象,久别重逢之時她該怎麼說怎麼做,才能證明「沒有許燃,她過得也很好」。
一種微妙而任性的好勝心,在作祟。
簡單講,她有些輸不起。
岑嶼清醒地在心裡嘲諷自己,面上隻是微阖雙眼,惟有低垂着的卷睫輕顫,洩露出這細微的情緒波動。
裴青岩似是發現她未能安心入眠,擱下手中文件,輕聲對她道:“再過幾分鐘就落地了。困的話,我送你回家,可以在車上再睡會。”
“嗯……不用的。車停在機場,我得開回去。”岑嶼睜開眼,乍然明亮的光線令她有些不适,她揉了揉酸澀的脖頸,想也沒想拒絕道。
她剛睡醒的聲音,又綿又軟,仿佛被棉花糖包裹一般。
裴青岩心裡霎時一片柔軟,被拒絕了也不生氣,甚至半真半假地玩笑道:
“可以考慮雇我當司機。”
“裴總,您的時薪太高了,付不起。”
“如果是岑小姐,可以有折扣。”
“那您能開發票嗎?”
岑嶼出其不意地問道,看向裴青岩的目光中,閃爍着一絲俏皮與得意。
裴青岩一時語滞。
或許是裴大總裁沒思考過發票報銷的問題,也或許隻是她的笑容過于甜美可愛。總之,裴青岩選擇了沉默,把主動權讓給了岑嶼。
“那不行的,得報銷。謝謝裴總啦。”
*
飛機落地港城。
在空乘溫馨的提示聲裡,岑嶼打開手機的通信功能,突然有些不妙的預感。
微信提示,收到來自夏夏的短信。
徐令夏 Yvette:
「嶼嶼,回港城了嗎?别忘了周六陪我一起去試紗哈。」
徐令夏 Yvette:
「[照片]」
徐令夏 Yvette:
「Feyn他們今天去試新郎禮服了,這款我選的,是不是很不錯!」
岑嶼點開照片。
放大。
手指劃過,卻猝不及防在照片角落看見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他眉宇間的少年銳氣已經隐約沉澱為穩重成熟,說不上哪裡變了,又好似處處都變了。
她陡然間意識到。
許燃,是真的回國了,甚至與她又同在這一片城市的藍天下。
岑嶼的手指驟然收緊。倉促間,她下意識地不願看清這照片,匆匆按下熄屏。
裴青岩默默注視着她的一舉一動。見一張好友發來的新郎伴郎合照,竟然令她心慌如此,心中不免湧起一些酸澀的猜測。
他眸色幽深,欲言又止,還是忍不住試探着問道:
“有朋友要結婚?”
“嗯。就在這個六月假期。”
岑嶼有意不看他,隻低頭拉扯着安全帶,顯然不願多說。
裴青岩隻好暫時按下心中臆想。
*
離了廊橋,岑嶼困得哈欠連天,想着揮揮手就算告别,連句再見都不必說。
裴青岩卻特意請她留步,就遠康藥業的事與她說了一番話:“遠康的事牽涉複雜,岑小姐最好先靜觀其變。”
“嗯,我回去會先等陶陶消息,檢查報告怎麼寫,還得看她那邊意思。”岑嶼從善如流,連連點頭。
裴青岩似仍心有挂念,又囑咐道:“我下周在國外,萬一有事聯系不上,可以直接找Gray。”
“安心啦。這是港城,有緣再見。”岑嶼灑脫地揮了揮手,轉身往機場出口方向走去,隻留給他一個搖曳生姿的背影。
裴青岩唇角微揚,笑意無奈,駐足看着她走出自己視線,方才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