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門打開的瞬間。
岑嶼與裴青岩兩人齊齊地望了過去。
陳怡一愣,乍見岑嶼同一個不認識的男性站得極近,她也有些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開口問道:
“小嶼,這位先生是?”
“噢噢,這是我朋友,裴青岩Ethan。看新聞說醫院出了事,他有些擔心,剛剛趕過來的。”
岑嶼也才反應過來,忙不着痕迹地往中間邁了一步,與裴青岩錯開距離,介紹道。
“這位是陳怡陳醫生,是……是我像姐姐一樣的好友。”
“裴青岩,青山制藥的裴總?”
陳怡語氣生硬地問,她是醫藥行業内的人,一聽這名字就覺得耳熟,立時想起曾經在何處聽過。
坦白講,她這會兒對藥企的人一丁點好感都沒有。
陳怡挑剔地打量了眼裴青岩,這人長得好看,氣度也清貴,隻是頭發泛着濕氣,穿襯衫系領帶卻不見外套,看着就有幾分顧頭不顧尾的輕率。
不巧的是,裴青岩的腦子這時正被一些亂七八糟所充斥。
比如,小嶼這個昵稱真好聽。
比如,她說他是朋友了。
比如——
隔了幾秒,他才警覺陳怡目光裡的苛刻與不豫,猜到自己當下看起來定是狼狽,頓感窘迫,不自在地握了握拳,才正色颔首問好道:
“是,陳醫生好。”
陳怡皺了皺眉,卻也沒再多問,隻對岑嶼簡要說了下情況。
“線縫好了,彭醫生的美容針不會留疤的,放心吧。不過下午安排了拍片檢查,他們還想讓我住院觀察。小嶼,恐怕今天午餐隻能改天再約了。”
“嗯嗯好。我下午也沒什麼事,正好陪你做檢查,中午一起去吃醫院食堂吧。”
岑嶼乖巧應道,她緩步走近陳怡,微微彎腰,蹙着眉仔細看陳怡被包紮得嚴實的胳膊,很小心地問:
“痛得厲害嗎?”
“麻藥還沒散,不疼。”
她問得溫柔,陳怡也答得溫柔。
裴青岩聽着她們的輕言細語,心尖似被羽毛掠過。家人面前的岑嶼,卸了盔甲,收了針刺,變身一隻溫順而乖巧的貓咪,會親昵地蹭蹭你,會縱容地允許你摸一摸。
這是他從未見過的。
也是他渴望擁有的。
見她們已交代妥當,裴青岩識趣地先行告辭,岑嶼卻主動提出送他出門,還特地問縫合室的那位彭醫生借了把傘。
陳怡也要先回科室問問情況,就約了岑嶼稍後見,目送兩人離開,她才相信,這位裴總匆匆趕來醫院純粹隻是擔憂小嶼,而不是存了什麼打探動靜的心思。
*
國立腫瘤醫院在建國前的舊址上重修重建,保留當初風貌,縫合室所在的半邊舊式洋樓沒有電梯,岑嶼就領着裴青岩沿樓間長廊,往新樓去。
長廊錯綜複雜,她卻了然于心。
“岑小姐,對腫瘤醫院很熟悉?”
“嗯,以前常來。大概五年前,我母親被診斷出了外周T細胞淋巴瘤,當時就是在這治療的。”
裴青岩霎時記起那一日她在青山時說的話,原來她口中的親戚竟是她的母親,不免暗自懊惱這話問得莽撞。
窗外淅淅瀝瀝下着雨,天色很陰,梧桐葉也垂頭喪氣地耷拉着陰沉深綠。
也許是醫院的冷氣開得太足了。
也許是陰天的光過于慘白無力。
神色平淡的岑嶼,莫名被他看出一些脆弱蒼白,安慰的話卻不知道要怎麼講。
岑嶼見他沉默,立時明白是她把話停在這不妥,忙繼續往下說道:
“除了陳怡姐,我還有個一起長大的哥哥也在這上班,他的導師很有名,王可竺教授,我想你應該聽過?”
“嗯。青山的新藥研發也得到過王教授很多支持。”
裴青岩配合應道,他自是感激她不落痕迹的善解人意,心頭滞悶卻難解。
後知後覺地,他發現自己遺漏了很多細節,或許是戀愛經驗匮乏,或許是天性傲慢使然,他對她的朋友家人一無所知,甚至沒什麼想了解的念頭。
現在想問,卻又不好問了。
叮叮咚、叮叮咚。躊躇之際,岑嶼的手機卻先響了。
是Anita Li。
她咬了咬唇,電話來意顯而易見,但她注定給不了一個滿分答複。醫鬧事件發生到現在,她還沒顧得上聯系遠康藥業,問問他們要怎麼向投資者解釋這已經沸反盈天的輿論質疑。
“抱歉,我得接個工作電話。”
岑嶼匆匆解釋了句,顧念着他亦有公事在身,不意再耽誤時間,索性直接接通了電話,沒再避開,手臂略擡示意他一同往前。
“嗯嗯,明白。”
“好的,我去了解下。”
“我會和他們強調的。”
“知道,我提前準備好。”
裴青岩安靜地跟着她,眸光落在她的側臉。
她甫一接起電話,腳下步伐就不自覺地加快,唇抿得更緊,下巴收得銳利,不同于溫婉示人的正臉,側臉線條有一種利落明晰的美感。
其實她處事也一樣,裴青岩想,工作也好、感情也罷都果斷利落,總有獨自解決麻煩的自覺和承擔一切後果的勇氣。
岑嶼挂了電話,神情還嚴肅着,進了電梯也不說話。
裴青岩看出她的思緒已被工作占據,清楚這時候不該插話,也配合地保持安靜。
*
電梯降到一樓大廳。
醫院出了事,下午停診,大廳就空蕩蕩的,隻是樓前依舊不許停車,得走到院區大門處。
門外,密密雨絲織成朦胧雨霧,灰茫茫遮蔽了天光。
兩人在同一瞬間轉頭望向彼此,又在同一瞬間明白他們都記起了另一場雨。
初見時,也是一個雨天一柄傘。
岑嶼彎起唇角,笑意盈盈地同他眨了眨眼睛,一時仿似有暖光穿雲破霧而來。
裴青岩撐起傘,她躲進傘下。
世界變得很小,小到不過三尺傘檐,可世界又很大,廣袤天地間無處不可去。
“我好像……導緻你增加工作了?”
“哪裡。和你有什麼關系,是我自己攬過來的活。”
岑嶼低頭笑道,她怕淋了雨,就用雙手環着肩膀,正好縮在微斜的傘檐下,說着又将一隻手斜過去,輕輕捏了捏他的上臂,等他垂眸看過來,才戲谑又認真地講道:
“如果真的覺得抱歉,那就讓這一切都值得吧。要辛苦工作了,裴大總裁。”
她隻是一句善意的打趣,他卻停了步,轉身面向她,手指探過去輕輕攬了她的側臉,令她仰頭看他。
“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待的。”
冰涼指尖停在溫熱臉頰上,眸光輕柔珍重,如同對待一件易碎珍寶。
*
股市周一開盤,現在是周六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