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如平沙落雁，如朔風吹雪，如從古戰場上殺撻歸來，他仿佛又回到那個帶血的雪夜，冰冷、孤寂、不甘、厭惡，嗜血的心蠢蠢欲動，冰封之下的血液滾燙。

無數情緒在少年眼中翻騰，他想起了與自己相依為命的村婦，粗糙的掌心溫柔輕撫發頂的觸感，永遠輕聲細語笑着稱呼他“小九”的嗓音。

以及那個冷冽霜雪的寒冬，死寂般永遠不見光亮的那個夜，村婦冰冷的身軀，崩落的童年，赤腳行走在漫天雪地，即便眼眶酸澀模糊也倔強的不肯落下一滴。

記憶深處被挑起的壓抑與悔意席捲而來，燈火通明的宅邸，聒噪刺耳的笑聲，油膩不堪的嘴臉，以及一下下打在背上的鞭痕。

铮——！

琴弦斷開，劃出一道銀弧，樂聲戛然而止，白發少年彈奏的手懸停在半空，一滴血彙聚指尖，半晌砸落而下，将銀色琴弦染上豔紅。

“…………”

此刻的教室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台前的少年身上，衆人的表情精彩紛呈，像是被震懾到說不出話。

從玄九彈奏的那刻起，就有越來越多學生放下手中的樂器，紛紛好奇的尋聲觀看，直到最後，教室隻剩下空靈清冷的琴音。

如谪仙般的少年成了全場唯一的焦點，光彩奪目，絢麗耀眼，一曲畢，令人久久無法回神。

“卧…卧槽……”花落櫻張大嘴，眼睛瞪了老大，半晌才堪堪擠出兩個字。

啪啪啪。

白眠輕輕鼓掌，他看了眼玄九被琴弦割傷的指尖，又看了下斷弦的古琴，溫潤的眉眼閃過一絲複雜。

“基礎深厚，手法娴熟，琴音出色，動人心弦。”他笑着點評，看向少年的眼神帶着肯定，“但……”話鋒一轉，白眠的臉嚴肅幾分。

“裡頭有苦澀、有冷意、有肅殺、有不屈、有恨、有情，卻獨獨沒有心。”

呵，玄九唇角淡淡勾起：“巧了，這首就叫《無心》。”

白眠眉頭微皺，又舒展開來，他好奇問道：“這首曲子我還是第一次聽到，你從哪裡學來的呢？”

玄九：“我自創的。”

前面的彈奏已經夠讓人震驚了，這句話讓藍星學生們又震驚了一回。

玄九清會彈古琴甚至自創曲子，這話說出去沒一個人信，這可是那個不學無術隻會用權力壓人的玄家少爺啊！

有人已經悄悄将那驚豔的一幕錄了下來發到論壇上，視頻中的純白少年雪白指尖如翩跹的蝶，每一次振翅都帶着疾風驟雨，懾人心魄的琴音。

在視頻的最後，刺耳的崩裂聲響起，那雙優美彈奏的手被迫終止，指腹那抹豔紅觸目驚心，而少年的表情依舊清清冷冷，仿佛沒感受到疼。

他不經意的擡眼，琉璃瞳流轉寒光，冷厲如刀，偏偏眼尾嫣紅，如雪上落梅，多了道不清不楚的意味，撩人而不自知。

白眠沒有再多問下去，揮了揮手讓學生們自行練習，随後叫人将斷了弦的古琴帶去修複。

“啊啊啊啊啊小九你太帥了！簡直逆天！原來你還是個古琴大師啊！怎麼以前都沒發現呢？是在藏拙嗎？”

花落櫻眼睛閃閃發亮滿是崇拜的光，他興奮的小嘴叭叭，圍繞在玄九身旁一個勁的跨，頭上呆毛彈了又彈。

“停，别吵，晃得我頭暈。”玄九無奈閉眼，對于少年的熱情他還是無法适應。

“小九你音樂這麼厲害，不如教教我吧？”花落櫻揚了揚手上的胡琴，琥珀金的貓瞳充滿期待，像隻等待投餵的小動物。

玄九拗不過他，叫他先試拉個幾個音試試，花落櫻端正的擺好架子，姿勢标準，自信的拉下第一顆音。

刺耳又五音不全的殺豬聲全方位無死角大力攻擊着玄九的耳膜，玄九眼角抽蓄，黑着臉制止了滿臉自信且沉醉其中的花落櫻。

“停，你這聲音是怎麼發出來的？簡直慘不忍睹。”

花落櫻一臉茫然：“啊？我覺得我拉得挺好的啊？”

玄九：“……”

再拉下去魂都要給你拉上天！

花落櫻看着玄九冷凝的臉，貼心說道：“放心放心，我聽說沒有二胡拉不哭的人，沒有唢呐吹不走的魂，要是你覺得聽着傷心了，可以偷偷掉淚，我不會看的。”

玄九簡直要被少年的腦回路氣笑，他深吸一口氣，他可能多少有些強迫症，聽不得有殘缺的琴音，看不得未完成的畫作，但凡有一個不完美都會令他心煩氣躁。

“拿弓的姿勢改改，拉弓時手腕放松，弓盡量持平，别抖……”

玄九雖然冷着一張臉，但在教導時依舊認真，不厭其煩的一遍遍矯正花落櫻的錯誤。

有大膽的學生在一旁盯了一陣，終于鼓起勇氣帶着自己的樂器，半試探性的請求指教。

玄九瞥了一眼，沒有平時的陰陽怪氣，也沒有高傲自大的貶低話語，他像一位嚴格的老師，隻看一眼、聽一遍，就能精準指出要害，讓試探的學生心服口服。

“玄…玄九清同學，你看我這小提琴有什麼需要改進的地方嗎？”一位女同學上前，吞吞吐吐的說着，視線落在白發少年清麗的臉龐，羞澀的漲紅了臉。

“不好意思，西方的樂器我不熟，如果是聽音準，那你拉得挺不錯。”少年神情冷酷，卻好好回答着。

那女學生紅着臉道謝，抱着那把小提琴羞答答的跑走了，周圍的學生聽了一耳，漸漸的越來越多挑選東方樂器的學生大膽前來求知。

白發少年被人群圍成一圈，指教的話言簡意赅，清冷聲線不緊不慢，每個人的樂器都被玄九演奏過一輪。

【哇宿主你懂好多啊！真厲害！】396不禁發出佩服的聲音，在他眼裡自家宿主彷彿在發光。

玄九輕笑一聲：“如果你一天到晚被關在屋子裡，被迫進行沒日沒夜的學習，學不好就沒飯吃，學得差勁就打，那你也可以變得這麼厲害。”

系統沉默了，難得沒在繼續說話。

白眠始終觀察着少年，他充滿欣慰的同時也感到一絲憂慮，少年是個很好的音樂苗子，可以說是他教過的學生中最頂尖的，說聲天才都不為過。

但……

一想到少年彈奏古琴的那幕，白眠就不禁皺起眉頭。

人常說畫作能反映出畫家内心的世界，音樂亦然，他看着玄九的眼神逐漸複雜。

這孩子……究竟經曆了什麼，才能将古琴彈奏出如此鋒芒畢露、殺意盡顯的音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