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雲州輕蔑而冷漠地掃過一眼。
他高聲朝外喊了句:“宋伯,把他給我轟出去,看好了。”
宋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等在了外面。
他迅速帶人進來,把姓黃的強行擡到了别的地方。
鄭雲州剛從瑞士回國,一天都坐不住。
董事會上一宣布任命,他便雷厲風行地把集團事務都接手過來。
隻是組織了一次突擊審計,就查出這麼大一個蛀蟲,連他母親趙木槿都不敢信。
審計結束後,他帶了一份文件來園子裡,扔在趙董事長面前:“看看吧,這就是姥爺器重的人,這就是他給你留下的肱骨,變質成什麼樣了!”
在不可辯駁的是非面前,趙木槿歎了口氣:“媽媽老了,這兩年總覺得力不從心,既然你回來了,那一切就交由你處置吧。”
鄭雲州坐在她面前的圈椅上,手中的鋼筆一下下敲着桌面,發出笃笃的聲響。
他點了下頭:“好,人我已經暗中監視起來了,該怎麼辦就怎麼辦,絕不徇私。”
趙木槿不意外他這樣鐵面無私的态度。
她這個精明強幹的兒子,打小就是個六親不認的主,性情硬得像是塊石頭托生的,家裡誰的話他都不聽,誰的臉面也不給。
在她的獨生子這裡,理性思維永遠主導他的決策體系,情感因素被系統性地排除在外。
所以,她連一句求情都沒有。
也不會蠢到去對鄭雲州講——“你小的時候,黃伯伯喂你喝過粥的,隻要他把虧空補回來,放他一馬吧?”
說出來也是白白地惹他發笑。
況且,把兒子從北歐召回國内,本就是為了安排他進董事會,使集團大權得以平穩過渡。
趙老爺子在去世前,曾再三囑托女兒:“老大,你那幾個兄弟庸懦無能,你侄子也一樣,是個成不了氣候的,銘昌到了他們手上,我在九泉下也不能安生,将來......就隻有仰賴我外孫了。”
趙木槿撐着頭,疲憊地笑了笑:“你哪有私可徇啊,兒子?你的眼裡是有爸爸,還是有媽媽?全是你的自我意志。”
也真是想象不到,将來什麼樣的女人才能讓他動心起念。
就連婚事也不必多談,提起來她兒子就要發脾氣,說不到兩句便不歡而散。
鄭雲州不以為然地說:“這不都是爸媽以身作則的結果嗎?甯教我負天下人啊。”
從他記事起,他們一家三口就各有一個家。
鄭書記守着辦公室當家,趙董事長拿集團當家,而真正應該被叫做家的地方,永遠都隻有鄭雲州,和一群不說話的工作人員。
絕大部分時候,他的身形都匿在黑暗的房間裡,擡頭望着浩渺的星河,試圖破譯銀河系中心的摩爾斯碼。
後來他們離了婚,鄭雲州對于家這個字眼,更是模糊到毫無概念了。
倘若沒有身邊那麼一群哥們兒的話,鄭雲州想,他在感情上一定比現在更冷漠更麻木,更缺乏同理心,對喜怒哀樂的感知阈限更高。
室内安靜下來後,鄭雲州神色倦怠地揉了下眉骨。
他坐回了中式沙發上,伸手摸過煙盒,從裡面抽出一根剛要點,擡眸的那一刻,餘光裡出現個小姑娘。
她是從哪個門進來的,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一點聲響都沒有?
鄭雲州皺了下眉,漆黑的眼眸不經意地一縮,說不出的淩厲霸道。
他審視的目光像一陣冷風,從林西月瘦削的肩上刮過。
女孩兒乖巧地站在紫檀花幾前,嬌嬌弱弱的,一股十足教人生憐的怯态,她身後是一個白潤如脂的定窯春瓶,疏朗朗插了五六隻杏花。
她柔婉的眉目映在西窗上,和紛亂的日影交錯在一起,看得鄭雲州失了一霎的神,指間的煙沒夾緊,掉在了地上。
直到被他牢牢看住,林西月才開始佩服那個姓黃的,他的表現已經不錯了。
這個男人俊眉深目,英氣逼人,面部線條幹脆利落,氣質乖張而冷硬。
他的眼睛像冬夜裡黑亮的星光,遙遠又冷清。
被他看久了,林西月的手心不停地在冒汗。
要是他再厲聲說句話,她想,她應該會吓得腿軟。
好在這時宋伯來了,他在廳中環視一圈,注意到了西月站在那兒,但還是先上前一步,替鄭雲州撿起那根煙丢掉,又重新抽了一根出來。
宋伯撥亮打火機:“雲州,中午在這裡吃飯吧?我跟後廚說一聲。”
“好。”鄭雲州收回視線,就着他的手點着了煙,抽了一口。
宋伯又給他倒上熱茶:“今年頭采的大紅袍,趕在夜裡冒芽的時候,幾十個茶農在崖邊摘下來的,攏共得了這麼點,你嘗嘗。”
雲城盛産茶葉,家裡難得揭不開鍋的時候,西月也去茶園裡做過工,她背着竹簍在田埂裡站上一天,累得腰酸背痛也賺不到一百塊。
碰上黑心的主家,還要故意找麻煩說她躲懶,扣下個三五十塊的。
可饒是這麼樣的來曆貴重,鄭雲州也不見半分驚喜,他神色平淡地嘗了一口,半句話都沒說。
連一道簡單的評價都吝惜。
一看就是在吃穿用度上奢靡慣了的貴公子。
服侍完了他,宋伯才不露聲色地朝林西月走來,也沒做聲,隻朝她打了一個手勢。
林西月識相地趕緊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