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溪節,是大晉獨有的節日,不同于正元十五,通常在三月天晴後的第三日。原是人們放河燈祈福的節日,但太祖皇帝解除宵禁後,逛燈會、吃流席便也漸漸成了必須。
因着是三月桃花開的季節,也自然而然成了未婚郎君與娘子相識的一個契機。
華燈火樹紅相鬥。往來如晝。三月春景,白日裡難得見了日頭,夜晚燈會各家不免出來熱鬧,一時間紅點燈火。在耿耿夜色的籠罩下,宴州城内一片升平繁鬧。
在一衆熙來攘往中,許青怡同紅袖以及另外兩位府中奴婢穿梭在燈火高高懸挂的朱雀大街上,緊緊跟着顧錦月,回頭一看,兩個佩刀侍衛亦緊跟在後。不為别的,隻因為半月前京中那起奸殺案,各家惶恐,但凡得出門都不放心女兒家一人。
好在兇手已被捉拿,五日前被罩頭在城外行刑。隻是顧夫人總歸不放心女兒,派夠了人手才允顧錦月出門。
“你們說哪隻好看?”通渠坊燈行鋪内,顧錦月一手舉着隻蓮花燈,一手提着隻玉兔花燈,扭頭問道。
紅袖說蓮花燈好看,青蓮道玉兔花燈正配小姐。許青怡正要說不如兩隻都拿了,一雙修長白皙的手落在一旁最為簡樸的花燈上,提了起來,“這隻最配顧姑娘。”
三個姑娘聞聲望去,許青怡在一旁試着紅狐狸面具,方付了錢戴上,身後響起了熟悉的、清遠的聲音。
她下意識回過頭,入目的是容回精勁颀長的背影。
目光下移,菱面的繪青山提詞花燈不綴冗物,典雅别緻,和那日所送的香囊正像。
正對面顧錦月錯愕地怔住,直到容回再而提了提燈,顧錦月才晃過神,紅着耳根接過去。
“是好看,多謝殿下。”
容回淡淡“嗯”了聲,接着稍稍低低頭,問:“正好那邊有詩會,顧姑娘去看看嗎?”
面對突如其來的驚喜,顧錦月極力壓住内心的興奮,颔首笑了笑,“好啊,若是能赢幾個花燈回去留着也好。”
大晉民風開放,民間姑娘同郎君相約,無論是射箭、騎馬、蹴鞠,還是飲茶、逛街……都是尋常的事。尤其是燈溪節,這般喧鬧的節日,街上相約逛燈會的郎君姑娘自然不少,但若是大家女,身後跟着婢女也是常事。
顧錦月朝許青怡等人望來,叮囑道:“青蓮跟着我,你們三四處逛逛,明日記得回去當值便好。”
青蓮是顧府的家生子,自小跟着顧錦月長大,一衆奴婢裡顧錦月最放心她。
望着眼前這一幕,許青怡雖說臉上笑着,但胸口悶着團火,怎麼也熄不滅。
容回随着顧錦月聲音所對半轉過身子,一時間四目相對。
望着那雙澄澈的杏眸,原本淡漠的眸子滑過一絲驚愕,接着耳朵一熱,他飛快撇開目光。
許青怡也趁機再次挑起了面具。
總歸她戴着面具,他應當認不出她來罷。
這般想着她松了口氣,免得他又問起何時離開顧府之事。但轉念一想,隻覺着她多想了罷。
再擡頭,眼前已然不見容回和顧錦月的身影。一邊紅袖笑嘻嘻地揍上前,用肩膀碰了碰許青怡,提議,“要不我們去宴水放花燈罷。”
心裡自有自己潇灑之意,許青怡笑道:“不必了,你們二人去便好,我去喝兩盞。”
許青怡愛飲酒,紅袖同紫桃曉得,也沒再多問,讓她戌正二刻更響,在宴水台見。
另一邊,容回趁着顧錦月在前邊挑首飾的間隙,低聲吩咐楊周,“你,跟着許青怡。”
楊周有些摸不着頭腦,“啊,沒見着許姑娘啊……”
容回無言地望着楊周,覺得這麼雙明亮的眼睛白長了。
方才在燈火鋪裡,許青怡那麼大個人就在一旁,如此明顯,他竟沒認出來。
容回閉眸吐息片刻,再睜開眼時直接瞥向遠處,獨自拿着糖葫蘆吃得不亦樂乎的青衣女子,示意楊周跟上。
楊周猛一拍腦門,恍然大悟。
這般想着,他疾步跟了上去。
原來帶着先前狐皮面具的人就是許姑娘啊,難怪他瞧着眼熟呢。
……
小半個時辰後,楊周湊進河岸的人群堆裡,看着容回不知在同顧大姑娘說着何事,安靜地站在後邊,等候新吩咐。
顧錦月蹲在河岸邊上,将赢來提過字的幾個河燈一一放入宴水。她扭頭朝身後長身而立的容回道:“殿下,可有什麼心願麼?”
“歲和時興,百姓安康。”容回望着眼前升平嬉鬧的場景,疏離地笑了笑,這是他一直以來的願景。
顧錦月微微抿了抿唇,深吸口氣壯膽,問:“……難道不想得一心人麼?”
“此事随緣分,多求無益。”
“可我認為既要天意,也要人為。”顧錦月不是個多能藏心意的人,說出這話時,她仰首,一雙杏眼直直凝着容回,眸中閃動着點點微光。
對上她的視線,容回怔上片刻,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竟覺着顧錦月同許青怡有些許相像,尤其是這雙如紅杏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