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起他受傷在她醫館的日子,許青怡低笑着搖頭。
有些哭笑不得,名滿宴州的丞相大人,竟然是個怕喝藥的。
快三年了,一點沒變。
輕輕拍了拍他枕着的臂膀,她耐心地開口:“不是藥,這是甜的,不苦。”
容回眼睛朦胧,卻還是在瞧見盞中黑漆漆的東西時皺緊了眉,“不喝。”
“真的不苦,不信你聞聞。”許青怡端着盞放到他面前,繼續耐心地勸他。
但喝醉的人哪是那麼好勸的。隻見容回一動未動,接着又搖了搖頭。
許青怡撫額,怎麼不知醉後的容大人如此難搞。
比中春山濃的那夜,還要難。
“真不喝?”
“……不喝。”
……
一連勸了不知多少回,這人還是不為所動,許青怡已經忍着攥緊了拳。
“到底喝不喝?”她無奈地湊到他面前,又問。
答案還是一樣。
怪她,在車上時控制着量,沒給他多來些。
許青怡頹廢地坐回圓凳上,沉息片刻,搬着凳就坐在他身側。
她咬牙切齒道:“你要是再不喝,我就,我就……”
憋了半天,還是不知自己有甚可威脅他的。
終于,目光緩緩落在他唇拿到淺淺的疤痕上,深吸口氣,許青怡一手搭在容回寬厚的肩上,有幾分惱怒地威脅,“你再不喝,我就再咬你一次!”
“咬你,聽到了麼!”
忽聽一道低聲拒絕的聲,“嗯?”,緊接着便是他手不經意地在桌上動了動,甩跌杯盞的聲音。
琉璃花紋盞霎時摔成碎片,散落在許青怡腳下。
“你你……你!”望着腳下大小不一的碎片,許青怡氣得“你”了半天,“你是真想被咬?”
是誰之前說得時刻保持清醒來着?!
他說過的話,被他吞了?難為她還為他思量。
忍無可忍,許青怡“镗”一聲,镫了镫桌上的茶壺,瞪着不省人事的人半天。
“算了,不跟醉鬼計較。”說罷,她推門出去找楊周。
雖然容大人醉了,但還是要将他扶上榻,第二日再讓人将他帶着酒氣的床單換了便是。
在院子裡轉了一圈,也沒瞧見楊周半個身影。
怪了。
每次碰上需要楊周的事,他總不在。許青怡正惱火,心裡默默将楊周也罵上一回。
回了屋,終于妥協地松了松肩,将他手臂架在自己肩上,要将他拖到榻上。
床榻離桌不過幾尺遠,但容回身量沉,喝醉了酒更沉,好幾次許青怡險些拖不動他。
看了眼隻剩兩尺距離的榻,她吃力地将容回往前拖。
容回像是終于意識到有人拉着他,想往前走兩步,腳步微微一動,挺拔的身子卻以極強的侵略性向她壓來。
“嘭!”
那人腳步不穩,壓着許青怡一跤摔在冰涼堅硬的地面。
一陣痛感從後背和胸前同時傳來,渾身像散架了一般,許青怡疼得呲牙咧嘴。
“我說你……”她倒吸一口涼氣,胸中本就存着氣,現下氣得話也說不連貫,“好好扶着……你,你動甚?”
容回較她高大不少,醉酒的人身量本就更沉,他整個身子壓在她身上,頭錯開埋在她頸側,手臂展開在她身體兩側,兩條腿更是一左一右桎梏着她,想動一下都難。
尤其是胸口貼着胸口,這倏忽向下摔的力道撞向胸膛,比之在馬車上更為劇烈,許青怡覺得自己都快碎扁成片了。
兩眼一閉,越想越氣。也顧不得此刻同身上那人是怎樣一個親密的姿勢,她抽出一條被壓着的腿,狠狠往身下踹去!
“唔——”許是痛意劇烈,意識不清醒的容回也緩緩睜開眼,酸軟的臂膀随之撐起來。
茫然的目光同帶着火氣的眼對上。
“你真的惹到我了,容仁清!”許青怡兇神惡煞地盯着他,低吼出聲。這是她第一次喚他小字,在極度惱火的情況下。
但是任她如何氣惱,也跟對着塊木頭沒區别。
容回眼神并無焦點,散漫地映照着她蹙眉冷眼的模樣,除了身上滾燙的溫度、心口緩慢跳動的心髒和鼻間輕淺的氣息,哪哪都像塊木頭。
瞧他這幅無辜的模樣,許青怡冷言發怒,“我真的要懲罰你了,我說真的。”
咬破他的嘴,痛醒他!
說着她攀緊他的寬厚的肩,張牙舞爪要咬上去。
湊近的那一瞬,男人的氣息才壓過怒火鋪天蓋地地沖她壓來。
容回神情迷蒙,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引得她心口砰砰直跳。
就在離他唇瓣隻有一個手指厚的距離時,道德蓋過沖動,她最終還是沒有下嘴。
“你走……”說到一半,許青怡又将話吞了回去。叫他起來,萬一他走不穩又恰好摔在她身上,那她不用下榻了。
她一手掀開他圍在身側的手臂,一隻手撐着地面,兩腿将他腿一夾,随後靠着自己還算不小的勁給他翻了個面,坐起身來。
不知費了多久,終于将容回剝了外衣放上榻。許青怡坐在榻邊踹氣,天氣不算炎熱,可一番倒騰,身上沁出層黏膩的薄汗,渾身不适。
她一邊取過把繡鶴紋的青竹雕柄團扇往脖子扇着風,一邊喝着涼水,待勉強緩過來,她“砰”一聲關上門出去,一點也不擔心吵醒屋裡的人。
月明星稀,夜靜無聲。
來到安州這半完,許青怡還沒有好好看過這間宅子。
主院名喚衷衡堂,應該是王顯在布置這間宅子時親自取的名。院子中庭是棵百年樟樹,四周環繞着小水渠,屋中陳設皆以富貴為題,但又不過于張揚。
這院子風格大概不為容回所喜。
許青怡坐在樹下的石凳上,仰頭瞧着年年不變的月,手不知不覺間撫上唇,神色有幾分黯淡地回望容回所在的方向。
家人離開後,她原本收斂的性子一點點張開,多數事情都想着及時行樂……及時行樂。
嘴角扯出抹笑,她有些不知道下一步除了複仇還要做什麼。
月上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