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試官三人,面試生二十餘人。
姜有魚早上八點就在辦公室待着,兩個多小時沒出來過。
中場休息,辦公室門大開,走廊裡嗡嗡的人聲如浪潮般卷進辦公室。
姜有魚全神貫注地在筆記本前工作,忽然有人高喊,“姜學姐,你的小學弟又來找你了。”
是陳生的聲音,欠欠的。
接着就是一片起哄聲。
姜有魚黑着臉走出來,嬉皮笑臉的陳生麻溜地閃身進了辦公室。
顧明澤不知道被誰用力推到前面,臉頰紅得跟猴子屁股似的。
“誤會了,我隻是路過。”
顧明澤面紅耳赤地解釋,“剛結束編輯部的面試,一出門就被學長逮住...”
姜有魚扶額,又好氣又好笑,“以後陳生再跟你犯賤,刮他倆耳光就行,不必看我臉面。”
顧明澤連連應聲,面容乖巧得不行。
性格這麼溫柔軟乎的人,估摸着也不會動手打人。
姜有魚暗暗唏噓,道了聲歉,轉頭就回去收拾陳生。
顧明澤從陣陣起哄聲中擠出來,臉上熱辣辣的感覺還沒消去。
如果他沒有在攝影部外的走廊逗留,陳生不會抓到他。
他确實有幾分想多看看姜有魚的心思,沒想到會被抓現行,還好他理由找得快。
松口氣,快步往樓下走。
到樓梯口前險些撞到上樓的人。
“不好意思。”
顧明澤飛快道歉,沒看那人,低頭往下走。
剛邁出一步,胳膊被人擒住,力氣不大。
擡頭,擒住他的人站在上一級樓梯,居高臨下睨着他,精緻漂亮的臉沒有半絲表情,眼神說不上友好。
可能是站得高的緣故,男生那張過分漂亮的臉隐約蒙上了一層陰鸷,給人極強的壓迫感。
看起來有點眼熟。
顧明澤想了想,試探性地問,“周譽生?”
話音落,周譽生松了手,慢騰騰地揣進褲兜。
“你最近跟我姐走得很近?”
人都在樓上,樓梯間裡很少有人經過,男生清淡的嗓音在樓梯間回蕩,聽不出情緒。
顧明澤摸不準周譽生的意思,潛意識裡覺得此人對他有敵意,卻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畢竟他們才第一次見面。
周譽生下一句話直接戳破他掩藏已久的心思,“你喜歡她,想追她?”
被戳穿的那一刻,鋪天蓋地的恥辱感幾乎将這個清瘦單純的男生淹沒。
顧明澤踉跄着往下退了兩級樓梯,靠着牆壁才堪堪站穩。
周譽生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在他露怯時,唇角掠過一絲涼薄的諷意。
這就是情窦初開的乖乖男麼?
嫩瓜秧子似的,姜有魚能下得去口?
反正以他對姜有魚的了解,這個人肯定沒戲,但可以做一枚棋子。
隻是三言兩語的試探,周譽生已經把顧明澤看透了。
“你好像很怕我?”周譽生的語氣柔和不少。
顧明澤略微放松,搖頭,“沒有。”
周譽生站到顧明澤那級樓梯上,仍是高出一截,身材欣長挺拔,衣裝打扮簡約大方,全身都浸着矜貴的優越氣質。
這麼一對比,顧明澤不自然地露怯。
周譽生打量顧明澤須臾,舉手搭在他肩膀,“真沒想到,你居然敢喜歡她。”
顧明澤被周譽生看得渾身不自在,嘲弄的話語用玩笑的口吻說出,不知是帶着警告的嘲諷還是真開玩笑。
周譽生定定地看了顧明澤許久,忽而笑,“她脾氣暴躁,愛鑽牛角尖,眼光還差。”
“你這樣評價姜學姐?”顧明澤微微皺眉。
周譽生不以為意,“她是我姐,我能不了解她?獅子座的老虎,有點強迫症。她最喜歡的一道菜是魚香肉絲,最喜歡的水果是葡萄,最喜歡的小吃是紅糖糍粑,最喜歡的花是淩霄花,還喜歡看煙花。”
周譽生說到一半停頓下來,嘴角輕輕地勾起,擡眸看着顧明澤,“她其實是一個很感性的人,表面兇巴巴的,心腸非常軟,不過想追到她沒那麼容易。”
他刻意卡在關鍵之處,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擡步上樓。
人優哉遊哉地轉出樓梯間,負責點名的學長立馬跑過來。
“喊你三次了,快點進去面試。”
周譽生點頭,跟着學長進入辦公室。
面試是三人一批,周譽生是最後一批,隻剩下兩人。
等最後兩個面試生坐好,姜有魚先是看了眼周譽生,表情沒有變化,面上一絲不苟。
前面都是走正常的面試流程,第一部分是攝影專業知識考察。
姜有魚按照提綱羅列的問題提問,周譽生的表現比她想象中要好,平常沒見他請教攝影問題,面試起來居然對答如流,加上他專修的繪畫專業在部分美學理論上有共通之處,他的答案總能讓人耳目一新。
接下來是發表個人對記者團的看法,兩人的回複都是司空見慣的套話,基本就是把記者團的簡介拿來應付的。
設計最後一個環節主要是考察面試對象熟不熟悉記者團的業務,套話歸套話,說到點上就行。
姜有魚合上筆記本,正要宣布面試結束,陳生忽然發問,“兩位學弟,我想問問你們對記者的看法?”
周譽生沒開口。
另一個面試生措辭少頃,說,“記者的主要職責是采集和報導時事,向大衆傳遞信息。同時,記者是披露社會各個現象的媒介,是社會公平秩序的監察機制,必須确保消息的實時性、有效性和真實性。”
陳生眼睛發亮,“學弟有見解!”
其餘旁聽的同學交頭接耳議論起來,辦公室逐漸熱鬧起來。
那位面試生得到贊同,愈發自信張揚,“攝影是采集時事和反應現實最直接的手段,它能将逝去的時光固化,我來攝影部就是想收集各種各樣的影像,這是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如果有一天,我經濟獨立、思想獨立,我或許會投入攝影事業,走遍世界各地,将那些社會的陰暗面公之于衆,最大可能維護社會公平...”
“理想主義者。”
幽幽的一句評價打斷了男生慷慨激昂的發言。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周譽生身上。
那位男生的發言真摯誠懇,極具熱血正氣,周譽生冷飕飕地破了冷水,大煞風景。
姜有魚倒想聽聽這小子有何高見,“請發表你的演講。”
周譽生語調慵懶地說,“社會公平是相對的,上層建築決定上限,下層建築決定下限,不管如何發展進化,弱肉強食是自然法則,杯水車薪的力量,撼動不了相互制衡的局面。”
“按你這麼說,如果有人受到不公平待遇,全是他活該,不用管他?”男生反駁,“你這是資本家的言論,冷血自私,一點人文關懷都沒有!”
周譽生面不改色,反問,“那你覺得現在的社會是什麼人在主導?”
男生頓時啞口無言。
辦公室一片寂靜。
“可是現在的社會已經廢棄了原本極端不公平的等級制度,所有人享有平等人權,這就是一代又一代理想主義者推動的量變現象。”
姜有魚打破僵局,她穿着正式的女士西裝,綁着長馬尾,素面朝天,目光堅定地看着周譽生,“阿譽,我不否認你的觀點,我隻是選擇相信和追随理想主義者。”
周譽生沉默,與她對視半晌,認輸般搖頭輕笑,“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