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陸沿着來時的路折返回去,遠遠就瞧見街道兩側栽滿的榕樹下,一道小小的影子正以龜速移動着。他提高速度往那邊去,與此同時摁響車鈴。
叮叮的幾聲脆響。
孟津禾剛好走到沒有林蔭的地段,不明所以地擡頭,伸出手掌略遮了遮刺眼的光線,就見靳陸騎着車又返回來,往路邊随意一停,長腿閑散地支起。
她有些意外。
明知道對方是特意拐回來接她,孟津禾還是要心口不一地故意問:“怎麼?作業忘拿了啊。”
靳陸懶洋洋哼笑一下,“這次再不坐我就真走了。”說着,調轉了車身。
“哎,等等等等!”孟津禾忙不疊抓住山地車的後座,坐了上去。
在經過一個紅綠燈路口時,靳陸冷不丁開口,“剛才不是故意說你是爆炸頭的,對不起。”
沒想到會等來對方的道歉,孟津禾一愣。少年人仿佛天生就帶着一股驕傲不馴的意氣,甯願拖着耗着,誰都不甘示弱,不願意做那個先低頭的人,好像先低頭就意味着服輸。
此時此刻孟津禾心底有股隐秘的欣喜,好像打赢一場勝仗,又有點小小的愧疚,早知道就順着外婆遞的台階下了。
她清清喉嚨:“那個,我也有不對,不應該說你是卷毛狗。”
雙方道完歉,氣氛一度微妙和尴尬起來。兩人都默契的沒有說話。
市圖書館被包圍在一片郁郁蔥蔥的濃蔭裡,旁邊就是風景優美的公園,天氣不熱時,經常有行人在附近悠閑地散步。
綿綿不絕的蟬鳴聲裡,靳陸把車停好,兩人往圖書館裡走。一樓大廳被拖得幹淨敞亮,空間很大,地闆一踩上去發出嘎吱嘎吱的微弱摩擦聲。
他們乘步梯去了二樓。這層大多是安靜學習備考的,隻聽得見翻書聲和筆尖遊走紙張的沙沙動靜,也有人在小聲讨論着題。
孟津禾抱着書包,勾起脖子四處眺望着,驚喜地發現靠窗的那側桌子居然還剩下一張空閑着。
靠窗的位置一向是最搶手的,因為旁邊緊挨着公園,學累了就可以從窗戶俯瞰綠意盎然的公園美景,歇息的同時還能放松一下眼睛。
孟津禾暑假的時候來自習,隻要起得稍晚,找遍整座圖書館也很難找到靠窗的空閑位置。
這次真是意外之喜。
她趕忙拽了拽靳陸搭在肩側的書包,遙遙指了指那個方向,生怕晚了一步就被人占了位置,趕緊小跑過去,把書包往桌子上一撂。
靳陸會意,也往那邊走去。
圖書館不允許帶飲料,隻能帶礦泉水和茶,孟津禾不怎麼喜歡這邊茶水間飲用水的味道,能不喝就不喝,特意提前在家裡接滿了水。
像在班裡那樣,貼着藕粉色貼紙的杯子放在桌子右上角,要寫的作業按照順序堆在一起,壘得整整齊齊,再把空掉的書包挂在椅背後。
靳陸就一手支着頭,側過臉饒有興趣地看着她像隻倉鼠似的忙忙碌碌布置,挪挪杯子、整理整理草稿紙,很有儀式感。
孟津禾剛換下用完的紅筆芯,握新筆在草稿紙塗畫兩道,幾筆勾勒出一隻簡單的兔子輪廓。
有人拉開對面的椅子坐落。
她下意識朝對面看了一眼,是個穿着校服和他們年紀相仿的男生,斯斯文文戴着眼鏡,察覺到她的目光,沖她友好地笑笑。
孟津禾也回之以禮節的微笑。
搭在桌面的胳膊突然被不輕不重撞了一下,孟津禾沒控制住力道,即将完成的兔子線稿憑空添上一道突兀的黑色水筆痕迹,是靳陸側身從書包拿東西無意間碰到了她。
可惜身在圖書館不能大聲說話,更别說拌嘴了,孟津禾隻能兇狠地瞪他一眼。
少年把黑色封皮的筆記本往桌子輕輕一扔,皮笑肉不笑地擡擡唇角,無聲張口,是抱歉的口型。
孟津禾默不作聲往窗戶邊挪了挪,不明白他為什麼放着對面靠窗的觀景位不坐,反而要擠到自己旁邊。
和她寫作業前儀式感滿滿的布置相反,靳陸是那種最樸實無華的類型,桌子上除了筆記本就放了張數學試卷。
孟津禾自認為和班裡其他愛買文具的人相比,自己已經算是不怎麼講究的類型。
譬如葉霜林,她就熱衷于買五花八門的聯名文具,像是有集郵方面的強迫症,哪怕零花錢透支,聯名款也必須湊齊一整套。和她待在一起的時間久了,每次陪人逛街進貨文具,光是聽着滔滔不絕的唠叨,孟津禾都對那些ip耳熟能詳了。
葉霜林有次買重複了,送過她一支聯名款的筆,使用感的确要比學校南門小賣部一塊錢一支的筆要順滑得多。
直到逛文具店時,她掃到這款筆的價格标簽。頓時覺得沒那麼好用了呢。
可即便是她這樣又窮又不講究的,起碼也常備着紅筆,兩色的筆換着使用。開學前兩天,孟津禾就沒見過靳陸用黑筆之外的顔色。
數學課上,兩人互換試卷批改,也是草草在她寫的錯題下面用黑筆寫上正确答案,和她填的答案混在一起,一道道仔細辨别才能找出錯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