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納蘭将紅棕馬拴在木樁上,又拍了拍馬的頭,說道:“在這乖乖等我。”
朱辭秋被她用懷裡掏出的繩子捆住雙手,将繩子的另一端拽在她自己手中,又跟在她身後穿過木橋,往草原深處走去。
一邊走着,一邊烏納蘭看着始終沉默如舊的朱辭秋,忽然發問:“你為何不問我帶你去哪裡?”
朱辭秋平淡地反問:“我問了,公主會答嗎?”
烏納蘭愣了下,又迅速斬釘截鐵道:“不會。”
“所以,我問與不問,都是一樣的。”朱辭秋看着前面的少女,随口一說。
這話說完後,烏納蘭也不說話了,隻悶頭往前走,而朱辭秋則一邊走一邊四處觀望。
又走了約兩三刻鐘,朱辭秋看見前面出現了星星點點的火光,直到走近時,才發現那裡有許多的氈包,多到她數不過來,看不到盡頭。
她跟着烏納蘭走近,看見這裡沒有守衛,也沒有什麼武器。
隻有年邁的老人,皮膚被曬得黝黑粗糙的女人,還有到處瘋跑的小孩與被背在幹活的女人身上的嬰兒。
她們看見烏納蘭後都十分恭敬。
有人也會問:“公主怎麼又回來了?”
烏納蘭笑着逗了逗女人背上熟睡的小孩,說道:“我忘了點東西,去那邊拿一下。”
女人疑惑又警惕地看向被捆住的朱辭秋,這明顯是個大雍人,于是猶豫道:“那她……是?”
“啊,路上抓到的大雍俘虜,我正要拿她去祭奠他們呢。”烏納蘭将朱辭秋往自己這方一拉,将她拽到自己身後。
聽見大雍俘虜四個字後,周遭所有人的眼神都變了。
她們哀傷又痛苦,仇恨又怨毒地盯着她。有人開始小聲地咒罵,可一旦有人開了這個頭,那麼所有人都會将心中積攢的怨氣與憤怒全部傾瀉而出。
她們将可以扔向朱辭秋的東西全部扔在她身上,小石子混在一堆砸向她的食物中,将她因為騎馬而劇烈運動導緻滲血的腹部傷口給砸中。
可她沒有說一句話,烏納蘭也隻是靜靜地一旁看着,直到最後衆人都打夠了,她才被烏納蘭拽着走了。
等到了一處周遭被枯樹圍住的地界時,借着尚未昏暗的天光,朱辭秋能看見不遠處有許多小土包,密密麻麻的,跟那氈包一樣看不到盡頭。
“這是巴忽齊部的所有男人。”烏納蘭開口,語氣是隐藏不住的恨意,她轉過身,“是你殺了他們。”
朱辭秋與少女注視着,平靜地反駁:“是你的父親殺了他們。”
烏納蘭沉默一瞬,驟然甩手給了她一巴掌,怒吼:“是你!如果不是你,他們根本不會死!巴忽齊的所有男人,都被你、被你的士兵所殺!”
朱辭秋平生從未被人扇過巴掌,她眼裡迸出寒光,笑容在黑暗中射出刀劍,她不再想陪這個幼稚的少女玩遊戲,“他們本該在自己的部落安居樂業,可是誰,将他們收攏在一處,讓他們作為戰士上戰場?”
“公主,你很少見過死亡吧?戰場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朱辭秋道,“十幾年前,烏圖勒就妄圖攻占大雍,他殺了我大雍多少将士,公主你知道嗎?連我自己都數不過來,說不清楚。”
烏納蘭似乎愣住了。
但她還要繼續說:“公主路過看見了王帳的訓練之地嗎?那上面挂着的所有頭顱,都是我的子民,是我的将士。”
“是你們,将他們殺死卻仍要折辱,讓他們死後都不得安甯。我也如你們所願,被困在這裡,公主還想讓我如何呢?”
烏納蘭仍愣在原地,良久,她緩緩蹲下,用雙手抱住自己的膝蓋,聲音露出迷茫與無助:“可是我的阿鹿,死了。我隻是想為我的阿鹿報仇。我隻要阿鹿。”
她擡起頭,看向朱辭秋,淚水奪眶而出:“我的阿鹿,才十六歲。我想給他報仇,但我要替他安置他的族人後再報仇,他們說是你殺了他們,你十惡不赦。可你卻能與我王兄和親,能在王帳内安然無恙。”
朱辭秋在烏納蘭崩潰時,一邊默默地摩挲着手中的繩子,一面低垂着頭,問道:“你喜歡阿鹿?”
烏納蘭呆呆地點點頭。
“可挑起戰争的,是公主的父親啊。”朱辭秋的似魅惑,又似安慰,“如果不是他,阿鹿不會死,我的将士也不會死。”
“不……不是……”烏納蘭掙紮着反駁,“父親隻是想,給南夏更好的生活。”
“那他做到了嗎?”
烏納蘭沉默了。
朱辭秋見夜色漸暗,她悄悄地側過身子取下頭上的發簪,反手握住将繩子緩緩割開。
她蹲在烏納蘭面前,看着因為失去心愛之人而傷心痛苦的少女,溫柔一笑。
然後立馬将手中的發簪刺入烏納蘭肩膀處,讓烏納蘭吃痛清醒。
在烏納蘭捂住肩膀反擊時,她又立馬站起身躲過,在烏納蘭身後将方才捆着她雙手的繩子纏繞過她身體。
好在繩子夠長,能讓她将烏納蘭與一旁的枯樹捆在一起。
“你!”烏納蘭掙紮着,但肩膀的傷口讓她吃痛,隻能憤憤地瞪着她,“你!”
“公主,日後多跟你的王兄們學學防身之術吧。”朱辭秋在漸出的月光下淡然一笑,然後轉身潇灑離去。
“對了,公主的坐騎借我一用,不日便還。”
說罷,她便捂着腹部的傷口朝着外頭走去,又彎彎繞繞地躲過那群氈包紮堆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