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氣息愈發凝固,朱辭秋将心底的情緒徹底表露在臉上,通紅的雙眼滲出滔天的憤怒與恨意。她看向面前的男人,想将外露的情緒收回心底,但不論怎麼調節,心中的不齒與惡心都無法忍受,被綁住的雙手也止不住顫抖着。
烏玉勝看着她愣神半刻,忽然半跪在地上,低着頭朝她伸出手。
她側過身子拼命躲開,但他隻是沉默着再次跪在她面前,伸出粗糙寬大的手,小心翼翼地替她解開繩索。
“啪”的一聲,被解放的雙手猛然扇向面前沒有任何表情的男人臉上,力道大到将他臉頰打到一側,而她自己的手掌也微微泛起紅。
“若沒有當年之事,”烏玉勝仍跪在原地,他摸了一下被打的那側臉頰,眼神看向朱辭秋,緩緩開口,“殿下如今也該是我的妻子。”
朱辭秋隻是冷冷地看着他。
“龍虎關斷崖上,我曾跪在殿下面前,求殿下信我。事到如今我才明白,殿下不信任何人,任何所思所想之事,你隻信自己。真是狠心至極。”
她勾唇冷笑一聲,“穆老将軍一家被烏玉阙斬首折辱,長邑十三州所有百姓皆淪為俘虜。他們被南夏人虐待淩辱至極,十三州白骨成山,山門關外的荒原橫屍萬具。你我之間隔着家國血仇,你居然還在同我談信與不信,狠不狠心。”
“烏玉勝,你今年二十三了,别再這般幼稚。”
最後,她看向愣在原地的烏玉勝,彎腰伸手摸向方才被她打過的臉頰,拇指在臉頰上劃了兩下後恢複了原先的坐姿,用中原話輕聲道:“你見過嗎?訓練場上的頭顱、十三州被虐待後随意扔在大街上的人、荒原上不知姓名的橫屍。”
烏玉勝皺眉,緊繃着嘴角發不出一絲聲音。良久,他猛然站起身朝外走去。
他背對着朱辭秋,站在門口,沙啞低沉的聲音在安靜的帳内回響,那是一句中原話:“殿下,我見過的。”
“我見過的,殿下。”他重複了一遍,回過頭看向她,臉上常見的冷漠與陰郁消失不見,眼中竟然露出一絲痛苦與悲傷,但很快轉瞬即逝,“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他們的下場。”
他不再看她,往外走去時最後說了句:“殿下今夜就待在此處吧,哪兒都不許去。”
見烏玉勝走出去後,朱辭秋脫力般靠在凳子上,用手擦了幾下嘴角,擡起頭看向門口。
确定烏玉勝不會回來後,她扭頭看向裡頭的床榻,但她并未上床,而是在矮桌上趴着,将頭深深地埋在交疊的胳膊間。
她閉着眼,眼裡的熱意緩緩下落,卻不會粘在她臉上,而是直接掉在地上。
就像是從未哭過。
許是因烏玉勝的那些話,她想起三年前的龍虎關。
建昌七年初夏,那是個格外燥熱的夏天,不過初夏,空氣中便彌漫着令人煩躁黏膩的味道,風打在人身上格外悶。
朱辭秋當時十七歲,正吃着西瓜看着書,便見侍女匆匆忙忙地從外頭跑來,說出的話讓她的書掉在桌案上。
她不确定,“你再說一遍?”
“殿下,千真萬确!穆将軍乃是南夏領主烏圖勒之子,穆老将軍戰死時,老将軍身旁的副将發現他與南夏有勾結,也正是他洩漏了軍機,讓咱們痛失三州!”
朱辭秋不信,她猛地站起身朝外跑去,動作間将桌案上的西瓜都碰落一地。
“備馬!”
侍女攔在她面前,急道:“殿下!您這是做甚!”
她一把推開侍女,吼道:“去給我備馬!”又朝另一邊的侍女大聲道:“你馬上找人去給陛下發奏疏,說我外出遊玩一段時日。”
她們不敢忤逆她,隻能乖乖照做。
朱辭秋跑死了四匹馬,手掌與雙腿都磨出血泡,晝夜不停地隻用十一日就到了龍虎關。
穆東風向她說明了前因後果,并說明烏玉勝不日便會被斬首示衆。當時聽完後,她隻說了兩句話。
第一句:“你信他嗎?”
第二句:“他在哪?”
當時的烏玉勝被關在牢中,她亮出公主令牌,逼着穆東風帶她去了牢獄。
烏玉勝被打得渾身是血,潔白的裡衣被染成鮮紅色,破爛不堪地露出身上猙獰的傷口。頭發與血漬黏在一起,把俊秀的臉遮擋住,那雙眼睛也失去光彩。
但他還是一眼就看見了朱辭秋,他猛地站起身,手铐腳鐐在動作間叮鈴咣啷地響着,驚訝的聲音在空曠的牢獄中回響:“殿下,您怎麼來了?”
他扭頭看向她所來的方向,啞口愣住幾瞬,不敢開口卻又直勾勾的盯着她,就像犯錯的狗一般讓人生氣,又覺得他現下十分可憐。
朱辭秋站在外頭,雙手止不住地顫抖。她咬着嘴唇阻止自己落下淚,也阻止自己不去心疼他,她顫抖着開口:“你是誰?”
“臣是穆雨生。”
她擡起頭,又搖頭,“告訴我,你是誰!”
烏玉勝雙手抓着牢門,鮮血從柱子上滴在地上,他眼神堅定,執意道:“臣隻是穆雨生。”
“殿下信我。”
朱辭秋一直在搖頭。她後退一步,再問了一次:“你究竟是誰?”
烏玉勝看着她沉默一瞬,他歎了一口氣,最終緩緩開口,語氣像是在懇求她的原諒:“臣真名為烏玉勝,但我與南夏已毫無瓜葛,也并非細作,我與他們更無可能勾連陷害穆老将軍。殿下,穆老将軍,是知道我的真實身份的,但中間故事太多太過複雜,不能立馬向殿下說清楚緣由,從前,我也不敢告訴殿下。怕殿下知道後,不信我、厭惡我,甚至惡心我。”
“臣現在隻要殿下信我,我便能在此活下去查出兇手。”
她注視着他,搖頭苦笑,眼中的冰霜愈發濃烈:“你曾有無數機會,可以告訴我。”
不想再聽烏玉勝的辯解,她擡手打斷了他,又緩緩從袖中掏出牢房鑰匙,打開了牢門,将手铐腳鐐的鑰匙扔給他。
“殿下哪來的鑰匙?”烏玉勝接過鑰匙,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她冷聲道:“出來,跟我走。”
烏玉勝愣怔一瞬,眼底閃過一絲不明情緒,他沉默地解開手铐腳鐐,邁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她,濃重的血腥氣撲面而來,讓她皺着眉頭不願,也不敢再看他。
配合着他的步子,她将烏玉勝帶到穆東風所說的密道,穿過密道後,外頭停着一匹馬。
“殿下,是要帶臣去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