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辭秋直到後半夜才堪堪睡去,卻也睡得不熟。是以,當烏玉勝蹑手蹑腳起床開門時,她幾乎在一瞬間便睜開眼。
身旁的位置尚有餘溫,不遠處的地上還殘留着昨夜潑灑一地的黑墨。她坐起身,摸了摸昨夜被烏玉勝啃咬的脖頸,指尖上下滑動,似乎感覺不到任何異樣。于是她走到銅鏡處,側着頭仔細檢查着。
沒有任何痕迹,好似昨夜隻是一場荒誕的夢。
梳洗完後,朱辭秋打開角落處的衣櫃,從裡頭翻出一件嶄新的衣物,看起來像是特意為她準備的一般。
剛換好衣衫,烏玉勝便端着碗碟推門而入。她看見這厮今日穿了一件立領的衣裳,足以擋住昨夜留在他脖頸處的牙印。
烏玉勝一言不發,隻是将早飯放在桌上,然後看向朱辭秋:“吃飯。”
朱辭秋緩緩走到桌旁,見烏玉勝盛粥入碗放置在她面前,又将一碟子小菜推至面前,緊接着便挨着她坐下來,自顧自地扒拉着碗裡的清粥。
他們沉默地吃完一頓早飯,末了,烏玉勝打了個響指,便有婢女推門而入,将桌上的碗碟收拾幹淨。
門外是陰天,烏雲籠罩在上空,像是随時會下一場瓢潑大雨似的。
烏玉勝單手叩着桌面,咚咚咚的,不知叩了多少下。終于,他忍不住扭頭看向朱辭秋:“我今日要去曲水城,三日歸。”
朱辭秋輕輕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殿下,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烏玉勝問。
她與他四目相對,笑道:“一路小心。”
烏玉勝氣笑了:“你不問我為何不帶你去嗎?”
“少主自有自己的考量,我又何須多問。”
烏玉勝沒有說話,隻是注視着朱辭秋,然後蹭的一下站起來朝門口走去。
開門之際,他忽然開口:“殿下,你出不去。待我回來,再帶殿下出門遊玩。”
朱辭秋知道,他不在,她當然出不去,所以也并未太過驚訝。況且這個人嘴裡的話真假參半,她也不會全然相信他口中之言,說的三日歸,那肯定是在三日内便能回來,絕不會拖到第三日。
又過了半晌,西琳端着藥推門而入。
“西琳,幫我打聽一件事。”朱辭秋一面端起藥碗,一面開口道,待澀苦的藥喝盡,擡頭看向一臉不解的西琳,“早前我曾給你一把匕首,如今,我需要找到這匕首的主人。你幫我打聽打聽,這春狩的魁首一般都住在什麼地方?”
西琳點了點頭,答了聲好。又從随身攜帶的挎包中拿出阿靜雅的匕首遞給她。
朱辭秋擺了擺手:“還是先放你那吧,待找到她之後再給我也不遲。”
西琳比她先來少主府,明面上又是烏玉勝的二夫人。雖說烏玉勝對二夫人這個頭銜嗤之以鼻,但在府中人眼中,西琳确實也是不一樣的存在,所以多少會給三分面子。加上她常在府中的藥房待着,又需要親自外出采購些藥材,朱辭秋估摸着烏玉勝不會太過限制西琳,他也不在乎西琳。所以西琳在府中行走算是比較方便的。
“等會兒我去藥房取藥,替你問問其他人。”西琳收好匕首,端走藥碗。
朱辭秋點頭道謝,與她一同踏出房門:“我也出去走走。”
下過雨後,迎面而來的風中總伴随着一股陰冷水汽混着泥土的味道,朱辭秋不讨厭,也不喜歡。風有些大,吹得她有些冷,裹緊外衫後與西琳一同走出院落,往府中藥房而去。
一路無人阻攔,也看不見幾個下人,但她能感覺到兩旁總有暗戳戳地注視着她的視線,可扭頭看去時,卻什麼也沒發現。不出意外的話,是烏玉勝的人在暗中觀察她。
西琳扭頭看向朱辭秋,見她一直跟着自己,略帶疑問道:“你——”
朱辭秋眼神示意噤聲,用下巴點了點不遠處的藥房:“進去說。”
打開門,撲面而來的是濃郁的藥味,令朱辭秋想到這幾日難以下咽的藥,不自覺地皺眉。
西琳一邊整理藥材,一邊問朱辭秋:“烏玉勝的人在跟着你嗎?”
“嗯。”朱辭秋點了點頭。看來藥房不是烏玉勝的底線。
“他果然很看重你,自己不在,也要讓人寸步不離地跟着你。”西琳笑了笑,在淨盆中洗了洗手,“他臨走時,還特地囑咐我,要我好好看着你喝藥,一滴都不許剩。隻是——”
朱辭秋偏頭看向西琳,挑眉道:“隻是什麼?”
“隻是這藥治不了你,中原有句話叫治标不治本,這藥連标都治不了幾分,隻圖個安心。若杜伯伯在,對你瘀積氣郁之處施以針灸,或許能叫你再多活幾年。隻可惜,他人如今不知在何方。”
朱辭秋沉默一瞬,開口道:“這話,你對烏玉勝說過沒有?”
西琳點了點頭:“自然說過。他那脾氣你也不是不知道,若我藏着掖着,他可不會善罷甘休。”
屋内寂靜半晌,隻有柴火噼裡啪啦的燃燒聲。
朱辭秋望向門口,忽然開口:“說不定過幾日,杜大夫就出現了呢。”她話鋒一轉,又問西琳,“你何時出去買藥材?”
西琳回答:“現在。”
于是,她又跟着西琳往角門而去。
隻不過卻在門口被攔下了,朱辭秋這時知道烏玉勝的底線在哪了,她并不胡攪蠻纏非要出府去,隻朝西林擺手,讓她早去早回。
她如今的活動範圍,隻能在這小小的少主府内。
少主府光秃秃的,枯燥無味,連花圃都沒有一處,她所在的院落處也隻有零零散散地種着幾棵瞧不出品種的樹。朱辭秋在府内毫無目的亂逛,仍是連個人影都沒瞧見一個。
忽然心領福至般,她停在東邊院落的門口,此處并未上鎖,木門一推即入。
院中有花,被昨夜的雨水打得東倒西歪。
朱辭秋蹲在花旁,看不出來這花是什麼品種,隻覺得清香無比,或許是烏玉勝随便亂栽的幾朵野花。
她又站起身左右環顧。院落不大,卻很幹淨,院中幾處房屋都未上鎖,她随意打開一扇門,灰塵黴氣有些嗆鼻,叫她忍不住捂住口鼻。
房間内并不昏暗,借着窗棂透進屋内的光亮,朱辭秋能看清房内的所有物件。
這個房間實在太小了,小到她一眼便看見烏玉勝少年時所佩之劍,那把劍就這樣孤零零地挂在牆上。她情不自禁上前,指尖探向塵封已久的佩劍,摸到了極厚的灰塵。
她取下那把劍,噌的一聲,劍出鞘。通體雪白鋒利的劍身還如當年那般,隻是劍鞘生了灰塵。
右側的桌案上什麼都沒有,隻是桌下的櫃子上着鎖。
朱辭秋看了一眼手中出鞘的劍,隻思考了一瞬,便舉起劍砍向鎖。砍了兩三下,鎖才完全砍壞,于是她将劍放回原處,蹲下身打開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