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疊四方油紙,散發着甜膩的糕點香。
油紙移開,露出兩道月牙兒似的眼睛,楚宜笑遞上一隻毛筆,指了指地上端放的硯台,“有什麼煩惱就寫下來吧!”
墨無痕一言不發,隻盯着她看。
“怕我偷看啊?”楚宜笑兩手分别捂住一隻眼道,“你寫,我不看。”
墨無痕自她手裡抽出油紙,晃了晃,“寫下來,煩惱就能不存在了嗎?掩耳盜鈴罷了。”
“你不寫我寫。”楚宜笑奪回油紙,蹲在地上揮筆寫下一串字,墨無痕念道,“爛黃瓜滾出……你寫的是些什麼鬼畫符?”
楚宜笑對着“China”吹了口氣,墨迹幹得飛快,“是隻有聰明人才看得懂的密語。”
墨無痕:“……”笑了笑,他道,“看來楚三姑娘心裡也不痛快。”
大半夜睡着覺就被隔壁自诩情深的未婚夫疑似做恨的噪音弄醒,換了誰誰高興?不過楚宜笑的氣惱七成來源于“擾眠”,三成來源于對于曆史妖姬的“同情”。雖說古代男人三妻四妾實屬正常,但對于一名純愛黨女戰士來說,看見不把女人當人的爛黃瓜,還是有種想要掄刀拍黃瓜的沖動。
油紙折成紙飛機,哈一口氣,向後撤身,手臂用力,又恰好是順風,暗黃機影乘風而上,飛出數尺後紮入滔滔江水不見了蹤影。
“要不要比一比?”楚宜笑朝墨無痕一挑眉,“輸了的人給對方十兩銀子怎麼樣?”
“你有銀子?”墨無痕亦是挑眉道。
“我不會輸。”楚宜笑豎起大拇指指向自己,“從小到大,從無敗績,所向披靡!”褲衩時代的孩子王,憑着一手精湛的紙飛機技術收獲一群前呼後擁的小迷弟。
是男人就有勝負欲,更何況是墨無痕這種從小到大樣樣出挑的人,他點點頭,“可别把這個月的月錢輸光了。”
一刻鐘後。
墨無痕取出荷包裡的最後一片金葉子,面無表情地拍到楚宜笑手心。
看着某人樂得合不攏嘴、一片一片細數豐碩戰果的傻樣,墨無痕攤攤手,“認輸。楚三姑娘厲害。”
“那是!”某人毫不謙虛,“少主勤加練習,假以時日必能與我一較高下!”
“大言不慚。”墨無痕輕嗤了聲,又道,“你從哪兒弄來這麼些油紙?”
“上船前買了些零嘴。”楚宜笑道,“不過那些糕點光看着好看,吃起來卻不怎麼樣,對我來說太甜了,簡直要把人給齁死!”皺了皺眉,還搖了搖頭,“丹朱也不愛吃,所以下午都被我扔江裡喂魚了。”
墨無痕:“……”
見過貴婦人站在湖邊投喂魚群的,但站在高船往渾濁不見魚影的江水裡投喂糕點的,眼前這位是第一人。
不等墨無痕表示他的無語,刺耳的吱呀聲刺破流水潺潺的靜夜。艙門被人推開,一個紅色影子踉跄而出,險些一個沒站穩軟倒在地。
那人蹒跚至月光下,楚宜笑這才看清了她的臉,白皙的臉頰泛起五道紅紅的指痕。
果然是紅玉。
她的發髻顯然是整理過了,松垮垮斜插一隻玉簪绾在腦後,穿戴也算齊整。如果沒有鎖骨處大片的紅痕與幾乎虛到脫力的身軀,她瞧起來與白日裡并無二般。
她勉強支撐着身子走到圍欄旁,走路時兩腿分得很開,幾乎是一步一頓。圍欄下的守夜人聽到腳步聲後驚醒,骨碌一下爬起,挑燈給她照明。
“勞煩小哥兒去膳房說一聲,殿下傳水。”因是順風,縱然紅玉聲小,依然一字不落地飄進了楚宜笑的耳朵。她簡直不敢相信,白日裡清揚爽脆的聲音此刻竟嘶啞無力猶如風燭殘年的老妪!
叫水這種事自有嬷嬷或其他下人伺候,怎需勞煩侍奉太子過夜的婢女?聯想到臉上的巴掌印,不難猜到,紅玉在侍奉的時候估計是惹了蕭遇不快,這才令她強撐着身子的不适來操勞安排。
算是懲罰。
紅玉都是如此,那麼白玉……
楚宜笑看向墨無痕,隻見他在望月,今夜十六,月好似更圓了。
“所以紅玉她們要的是避子藥?”
墨無痕垂眸對上她的目光,“蕭遇不會允許有人在你之前誕下皇嗣。哪怕太子妃,也不行。”
明明是令人臉紅的話,楚宜笑隻覺脊背陣陣惡寒,“誰要嫁他!他這般不珍惜人,合該孤獨終老。”
“又一條。”墨無痕微微揚眉。
加上之前罵蕭遇活閻羅的話,這已經是楚宜笑第二次出言不遜了。
楚宜笑會意,笑道:“咱倆之間本來就有很多秘密,也不差這一條。”
墨無痕笑了。他沐在月光裡,白袍公子,外罩玄色披風,愈發的俊美如玉。尤其是他笑起來的時候,便如當下,紅唇微揚,黑眸溫潤,純白、善良,美好得仿佛老天沒有舍得将絲毫的苦難加諸于他。
但楚宜笑知道,老天大概也沒善待過他。
“遇害”之後,他應該吃過很多苦,日子過得也并不像所表現出來的那樣輕松。隻不過,他将一切的過往都埋在心底,所有的愛恨情仇釀成苦酒,自斟自飲,戴上一副玩世不恭的面具,笑看人世。
畢竟隻有受過苦難的人,才懂得隐藏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