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顫抖着手,從自己随身的藥囊深處,取出了一個用蜜蠟層層封口的、不足拇指大的小小玉瓶。
皇帝的臉頓時也挂上了哀傷之色。
此刻,院判終于下定了決心,一咬牙,上前去,躬身道:“陛下,殿下,此前老臣曾與歲甯郡主一同試驗,用盡老臣手中藥材,煉出一味回魂丹。此藥……或可留住娘娘一口真元之氣,激發殘力誕下小殿下……但也隻夠娘娘一人之用。然……用後娘娘隻怕也必定元氣大傷,恐……恐難再……”
後面的話他沒說下去,但誰都明白。
太子妃即便能活,日後恐怕也再難生養。
這是在拿命賭一個孩子降世的機會。
太子早已失了方寸,聽着屋内細若遊絲的呻-吟,再看看院判手中的小小玉瓶,說不出一句話。
這是希望,卻也是剜心剔肺的絕路。
皇帝站在一旁,面沉如水。
作為帝王,他比太子更清楚這意味着什麼。
若是保皇嗣,太子妃必定送命;若是保太子妃,日後太子妃再無生育可能,而一個虛弱的早産兒,能否活下來猶未可知。
就在這時,屋内的太子妃似乎聽見了這邊的動靜,猛然睜開了眼,眼底閃過如同垂死母獸般的瘋狂。
“救……我的孩子……給他……給他用藥……”聲音微弱,如同啼血的杜鵑,“求……求你……救我的孩子!”
這絕望的哀嚎頓時讓太子也落下淚來,哽咽道:“不,求你,求你活下來。”
皇帝歎息一聲:“給太子妃用藥。”
院判看看太子,見他并無反對之語,忙将瓶中丸藥取出來,小心拿水化開。嬷嬷連忙過來碰去,撬開太子妃的嘴,讓她咽下。
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不過一瞬,太子妃那已如遊絲般的氣息猛地一振,胸口的起伏清晰可辨,慘白的臉頰上竟迅速浮起一絲極為短暫、卻真實存在的血色。
一股令人心悸的悍勇之氣從她衰竭的身體裡迸發出來。
“頭,看見頭了,用力!娘娘用力啊!”穩婆嘶喊着,小心地握住太子妃的手,教她用力。
在伴随着鮮血與痛苦的掙紮後,一個極其瘦小、青紫色、幾乎沒有任何哭聲的嬰兒,終于脫離了母體。
旁邊的醫女連忙接了過去,包裹進溫暖的錦緞中,小心翼翼地拍打、揉搓。
太子妃在嬰兒脫離身體的刹那,眼中那驚人的光芒瞬間熄滅,整個人如同一截被徹底抽幹生命力的朽木。
而那個早産的皇孫,被醫女和禦醫們用盡手段拍打、按摩、溫養許久,才發出貓兒般、斷續微弱、仿佛随時會斷掉的啼哭。
皇帝看着這一幕,沉默了許久,忽而開口道:“這藥……”
院判重重磕在地上:“老臣手中僅有一丸。”
“皇孫可用得?”
院判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聲說:“此藥固本培元,可溫養心脈,皇孫……或可用得。”
皇帝點了點頭,擡手道:“派人去葉學士府,問問……”
他頓了頓,才說:“學士府上,有沒有這味藥。”
深更露重,整個京城都籠罩在一種死寂與緊繃交織的氛圍之中。
此前的喧嚣與血腥氣還未散盡,偶爾傳來零星、急促的馬蹄聲,是清理戰場的兵卒在奔走。
将軍府大門緊閉,除了門檐下兩盞搖晃的風燈,再無亮光。
府内上下也無人安睡,人心惶惶。不久前裡震天響的喊殺像巨石壓在葉家衆人心頭。
急促而克制的叩門聲響起,不大,卻足以驚動門房。
門房不敢開門,隔着門問是誰。
“葉學士何在?陛下有口谕垂詢。” 聲音不高,卻清晰傳入府内。
門房不敢怠慢,匆匆通傳。
不多時,葉淩雲急急而來,見火光映照下,登門的總管太監臉上并無慣常的笑意,反而帶着一絲罕見的凝重與急切。
見此情景,葉淩雲心中咯噔一下。
他請對方前往花廳,後者卻隻是搖了搖頭,站在院子裡就道:
“葉大人,宮中陡生變故,太子妃驚厥早産,母子俱危,幸得太醫令盡力施救,太子妃娘娘暫保無虞。然新誕之皇孫不足七月,孱弱至極,生死懸于一線。聞昔年歲甯郡主曾煉制一枚藥丸,乃續命吊元的奇珍。此刻關乎皇嗣血脈,陛下心焦如焚,派小的前來詢問,此藥……尚在否?若在府上,陛下懇請割愛相賜,以救皇家骨血。”
葉淩雲聞言,頓時為難起來。
他當然知道那藥丸,當初是他看着雲錦送給雲芳的。
可如今……
藥丸随着雲芳去了莊子上,府裡卻是沒有。
可若是自己說了,隻怕陛下……
一時間,左右為難。
“臣惶恐。陛下垂愛,臣感激涕零。那藥丸,臣确知一二,乃是歲甯郡主……” 他一邊想着措辭,一邊暗自叫苦,“隻是,隻是……”
總管太監何等眼色,見葉淩雲面有難色,語帶躊躇,當下懇切求道:“葉學士,陛下知此藥珍貴,本不欲強求。然皇孫危殆,如風中燭火,太醫院已束手。若能……”
話音未落,燈光一閃,,一個丫鬟提着一盞絹紗小燈,身後跟了個人,出來了。
葉淩雲擡眼一看,正是葉菁。她眼波在院子裡流轉一圈,目光最終落在了總管太監凝重的臉上和哥哥那冒汗的面孔上。
“大哥,”她輕聲說,“那藥,在我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