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進了屋子,涼氣撲面而來。四角放着的冰盆裡,冰塊晶瑩剔透。
等衆人都坐下了,丫鬟送上解暑的茶水,葉流空方才譏諷般地說:“太子殿下,自開始監國以來,在禦前議事的場合,已經問過三次——‘歲甯郡主,何時回京?’”
他刻意加重了“歲甯郡主”四個字,尾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
太子問的不是“李雲錦”,是“歲甯郡主”。
李雲錦又嗤笑了一聲:“表哥不必在意。太子他……”
她搖了搖頭。
又去拜見了姥姥姥爺,等葉淩雲回來一同用過晚飯,李雲錦方才帶着李雲芳起身回了郡主府。
雖說她一年有十個月不住在這裡,但如今葉菁業已再嫁,在京城裡,也該有個落腳的地方。
故而前年獻上那變種的紫雲英後,陛下賜下了這一座郡主府。
早得了信的仆婦丫鬟們已候在垂花門内,見車駕停下,立刻恭敬地迎了上來。
“見過郡主、縣君,郡主一路辛苦!”管事娘子指揮着仆婦搬運行李,跟着李雲錦身邊往内院走去。
郡主府庭院深深,花木扶疏,幾株高大的古樹枝葉繁茂,在庭院裡撐開幾片濃蔭,蟬鳴聲此起彼伏,更添燥意。
穿過幾重回廊,空氣中飄來一絲若有似無的安神香氣,才稍稍驅散了些許外頭帶來的濁熱。
李雲錦剛換了衣裳,窗外就有人敲了敲窗。她随口道:“你自己進來就是。”
程順安一邊從窗戶那裡跳進來,一邊笑道:“萬一屋裡頭有人呢?”
“那你會不知道?”
程順安嘻嘻地笑了笑,從桌上拿了個桃子在手裡丢來丢去的,換了個話題:“主人去江南如何?可有什麼收獲?”
“那自然是有的。”李雲錦笑了笑,“你今兒特意過來,就為了跟我說這些閑話?”
程順安把桃子往空中一丢,刀光一閃,桃皮就落了下來。他把那個桃子送到李雲錦面前去,道:“想來主人已經聽說過了,那位不太好了。”
“可有更具體的?”
“大約也就是這兩年了,”程順安固執地将桃子往她面前遞,見她接了,方才得意一笑,“看上去還行,但太醫院那群人……”
他搖了搖頭,“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若不是主人你的酒養着,隻怕早就油盡燈枯。”
李雲錦輕輕地歎了口氣。
她對現在的皇帝感官還不錯,雖然有些喜歡和稀泥,對自己的子女狠不下心,但也算是人之常情。至少,他是有功真的賞。
“可惜了,”她說,“都有定數,我治得了病,也救不了命,做不到逆天改命,向閻王手裡讨人。生死有命罷了。”
程順安微微颔首,眼中毫無意外。
他對除了主人之外的所有人都一視同仁,包括那高高在上、命不久矣的帝王。在他眼中,那不過是一具即将腐朽的肉軀,與芸芸衆生并無不同。
忽地,門外傳來極輕、極謹慎的叩門聲。
“郡主。”是貼身丫鬟的聲音,“侯府那邊,夫人派人來傳話。”
李雲錦擡眼,眸中方才那點對生死的慨歎瞬間斂去,沉靜如古井。
“進來。”
門推開的那一瞬間,程順安往陰影裡一藏,人就消失了。
一個穿着與郡主府打扮不同的婦人,低眉順眼地進來,恭敬地行了大禮,姿态無可挑剔。
她奉上一張素雅的帖子。
“奴婢給郡主請安。夫人命奴婢前來,請郡主明日過府一叙。”仆婦的聲音不高不低,“夫人說有要事相商,務必請郡主撥冗。”
李雲錦看了看帖子,是葉菁的字迹。
前年她再嫁給安陽侯府做了繼室,自那之後,雲芳就到了自己這裡住着,與侯府那邊不鹹不淡地當親戚處着。
“知道了。”李雲錦合上帖子,聲音聽不出絲毫波瀾,平靜得如同在說明日天氣,“回禀母親,我明日定當準時過府。”
“是,奴婢告退。”仆婦再次行禮,垂着眼,倒退着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門扉輕輕合攏,隔絕了外間隐約的人聲,内室重歸寂靜。
程順安從陰影裡踱出一步,眼裡的譏诮幾乎要溢出來:“‘要事’?呵。”
他問,“可要我去給那邊一個教訓?”
被李雲錦一瞪,笑嘻嘻地翻窗出去了。
李雲錦随手将那帖子丢在桌上,也是譏諷地一笑,起身就進了農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