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輩子的因緣恩怨,都該抛下。
主動将殷氏轉世告之,無非是希望哪吒看過之後能放下執念,認清李家與殷氏緣分已盡的事實。
縱然是靈珠子轉世,天賦卓絕法力高強,這世上也多的是他做不到的事。
觀察着哪吒陰沉的面色,轉輪王還想開口再勸兩句,然而哪吒身影一晃,消失在了原地。
魂魄回體了啊,挺好挺好。轉輪王喝了口茶,示意牛頭過來給他按肩膀。閻王每天處理大小雜事也很忙的好吧,沒有太多空閑時間給小屁孩疏解憂思。
石廟前,哪吒睜開眼,黑瞳中是翻騰的殺意。
既然娘已經沒救了,留着那妖便再無用處,他要回李府殺了它。
然而事與願違,今日哪吒好似格外倒黴,無論做什麼總是遲了一步,連殺妖這活兒都有人搶在他前面。
回到李府的時候,那妖頂着殷氏的皮囊,倒在地上,七竅流血,已沒了呼吸。
木吒金吒失魂落魄地跪坐在她身旁。
都知道面前躺着的不是殷氏,可芯子雖換了,皮囊卻是真的。
金吒嘗試握住她的手,像掬起一捧留不住的水。這雙手曾溫柔撫摸過他的頭頂,現在已失去生機,不斷從他的手心滑落下去。
葉梨花向哪吒解釋:“本想把她關起來等你回來,沒想到她自斷心脈。”
與之前的人皮妖不同,殷氏的身體并沒有癟下去成為空蕩蕩的一張皮,而是保持着生前的形态,與尋常屍體無異。
她臉上的表情相當安甯,若忽略掉口鼻處溢出的血液,看起來就像是睡着了一樣。
明明是個膽小如鼠的妖怪,卻自戕得如此痛快。
木吒的聲音透出悲涼意味:“不知是不是因為穿戴人皮的時間太久,這隻妖死後沒有自行脫離皮囊。”
哪吒蹲下來,将掌心與屍體前額相貼。他凝神分出靈力,細細辨别這副身體裡不屬于殷氏的那部分。
這很不容易,因為妖與皮囊融合得太深,這層皮就像長在了它身上,難以剝離。
沒人打擾哪吒,所有人靜靜待在旁邊,看着哪吒掌心逐漸彙聚起一團血色肉塊,同時殷氏的身體幹癟下去。
肉塊越來越大,漸漸顯現出形狀來。
依稀看得出有翅膀,應當是某種鳥類,骨骼外貼着一層血肉。
這就是那妖的本貌,被哪吒分離了出來。
裝人裝太久,連羽毛和飛翔能力都一并蛻化掉了嗎。
它血糊糊地蜷在哪吒手心,像一顆停止跳動的心髒。
在這血腥又沉痛的場景氛圍裡,驺虞舔了舔舌頭,忍住不合時宜的食欲,貼在葉梨花耳邊悄悄道:
“好像是燕子。”
葉梨花定睛看了看,除了象征着翅膀的翼骨,别的什麼也看不出。
曾經她對燕子這種生物頗有好感,在她還是一棵樹的時候,有南遷的燕子飛來此處,陪她度過了一段不短的時光。
現在她看着這堆疑似是燕子的血肉遺骨,心情複雜。它鸠占鵲巢蟄伏在李府這麼多年,終于等到反撲的時機,居然還失敗了。
連做個惡妖都不夠格。
臨了還有點精神分裂的意思,此前它彌留之際,葉梨花問它到底是誰。本意是想撬出點情報,可它一口咬定,隻說它是殷夫人,殷素知。
都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這定律大概不适用在妖身上。假殷夫人死前最後一刻眼淚血液齊流,梗着脖子不肯交待真實身份,有入戲太深的嫌疑。
它哪裡是殷夫人呢,真正的殷夫人已經徹底變成一張扁平人皮,李靖不忍再看,轉過頭去。
随後哪吒将自己在幽冥殿的所見所聞告知衆人,說殷氏已入輪回,轉世成了劉家的女兒。
名字叫家玉,一聽就是家裡人捧在心尖上的寶貝,不會被虧待的。
肯定比在李府時候過得好。
“還有件事,得告訴你們。”哪吒轉向李靖,“娘去世的時候,我剛離開李府,也就是在我射出震天箭之後。師父曾告訴我,那枚箭傷到了白骨洞的石矶,我懷疑娘出事是因為石矶報複……”
李靖一言不發,拔出長劍刺向哪吒。
在哪吒面前他不是第一次拔劍了,第一次要追溯到哪吒剛出生那會兒,他劈開了肉球。那是他唯一一次用劍傷到哪吒,因為他起了殺心。
而這是他第二次對哪吒起殺心。
見此情景,金吒瞪大眼睛,動了一下,伸手想攔,可最終還是無力地癱坐在地,看着那柄劍沒入哪吒的肩頭。
這一刻金吒才發現,自己内心深處居然對三弟是有那麼一點怨的。
但金吒最怨的還是自己。怨自己為什麼沒保護好娘,為什麼那麼多年都待在山上對娘的狀況一無所知,忽視了所有異常。
空氣中的血腥味變得更加濃厚。
哪吒壓根沒躲,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鮮血,不甚在意地繼續說:“我懷疑是石矶在報複,但當年的事我也不知全貌,需要回乾元山找師父問清楚。”
說完這話,哪吒将劍從身體裡拔出來扔回給李靖,注視着他道:“這一劍不躲是因為娘。”
意思是李靖再攻擊,他就要還手了。
傷口很深,哪吒不得不運用内力止血。
他在想,幸好今天穿的衣服是黑色,血迹不明顯。李靖肯定得氣死了——乍一看,逆子跟沒事人似的,刺這一劍完全洩不了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