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敷上一層藥後,李誡拽着趙缭的胳膊把她拉起來。
“多謝主上。”趙缭道,說着便要站起來。
“很晚了,睡吧。”李誡先站起身來,按着趙缭的肩膀把她壓回去,從床裡将被子拉開後,轉身坐在了腳踏上。
對這位大仙數十年如一日讓人摸不着頭腦的每一個行為,趙缭已然習慣,實在無心再與他拉扯,應了是後,就面朝床内側身而卧。
不用李誡說,趙缭也知道,他今日必然又去了皇後宮中。
這麼多年,除了讓人摸不着頭腦外,李誡逢去皇後宮中,必要發瘋的慣例,也是一點沒變。
李誡之母薛氏,乃元後崔昭蘭女侍,随崔昭蘭入宮,蘭待之如親姊。
薛氏之兄薛坪,崔敬洲仆役,崔待之極親厚,封官封地,視為親信。
然而薛氏終于還是爬上龍床,誕下一子。
而薛坪以高官厚祿潛伏在奪位的崔敬洲身邊,終設計害死崔敬洲,大有功于宣平帝,将崔氏取而代之。
博河之變,崔昭蘭薨逝後,薛氏自缢于宮梁,留遺書言愧對崔昭蘭,求虞貴妃收養四皇子誡。
虞貴妃已有一子李谌,不願收養,但礙于皇上已首肯,便令其族中庶妹小虞妃收養。
虞貴妃出身名門,雖不喜崔昭蘭,但更厭薛氏這般以卑劣之身,妄圖摧毀五姓七望取而代之者。
故每見李誡,必要以其母、其舅、其族羞辱之。
小虞妃雖李誡養母,但向來在嫡姐面前唯唯諾諾、言聽計從,也以折磨李誡為讨好嫡姐之法。
李誡很長一段時間都養在二虞膝下,直到封王後才出宮别居。
但每過一段時間,又必須入宮探望養母。每一次出宮回來的李誡,都會更沉默、城府都會更深,在夜深無人處,也會更瘋。
趙缭以為,随着年齡增長,李誡可以逐漸收複這種情緒。
可直到今日,心結已發展成為心魔。
果不其然,待趙缭呼吸漸漸平穩後,黑暗中的李誡輕聲道:
“缭缭,我今日又去見那兩個妖婆了。”
“缭缭,我不恨她們。我恨的是她們那樣惡毒的表述,沒有一句是假的。”
“缭缭,你為何會憐李誼呢?憐他永遠活在死人的陰影裡,逃不出嗎?”
許久,李誡才接着道,聲音更輕:“我又何嘗不是呢?”
“我阿娘自覺出身卑賤,無法為我前途鋪路,以為自己死了,就可以讓我名正言順攀上高枝,以後借力謀取大位。
我那個蠢爹還真以為,她是為崔昭蘭殉葬,在她斂入棺木後,才第一次正眼瞧了她。
殊不知,她在斷氣前的最後一刻,還在毒咒崔昭蘭和李誼。
結果呢……”李誡苦笑一聲。
“她拿命換來的,不過是最瞧不起她的兩個人,對她親子的無盡折辱罷了。”
“李誼有什麼可憐?他那些高貴的親眷,死的都比旁人體面。
他的娘可以縱身一躍,以身殉國。他的舅父若非遭奸人所害,現在我爹的骨頭渣子都化沒了。
而我的娘,我的舅父呢,非要如陰溝之鼠一般,在暗窺伺,竊人之物。”
黑暗中,李誡的聲音毫無情感,像是一段不稱職的念白。
“缭缭,小時候父皇請人為李誼做了一條玉帶,他戴上時,恍如天人。
我千方百計诓騙來了這條玉帶,滿心喜悅系在腰上時,卻隻覺得鏡中的自己醜陋、惡心。
我還給李誼時,他還笑着推辭,說兄長喜歡,盡管拿去就是……”
“多可笑啊缭缭,我就算能搶來他的東西,也會覺得自己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