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張口時,隋雲期一貫的笑容還是揚了起來。
“您看重的,到底是承諾,還是李誼?”
“好沒有意義的思考。”趙缭毫不留情地嘲笑一聲。
作為這個自己回答不出的問題,潦草的答案。
。。。
趙缭猜的一點都沒錯,還沒等李谧遇害的結果做實,南下的消息已經早早找上李誼,迫不及待要擾亂他的心神。
荥澤,破舊的草屋外,大雨傾盆。
李誼攥着信的手始終沒有垂落,更忘了退回身後的屋裡躲雨。
大雨将李誼貫穿,卻無法在他心裡留下絲毫感受。
此刻,他的心已經被撕裂。
崩裂的悲傷和絕望決堤時,李誼站在距離盛安千裡外的陌生地方,感受到的隻有無助。
他想起自己上一次這樣無助,是母後去世後,第一次見到姐姐。
他跪在姐姐面前,哭得癱倒在地。
“阿姐……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和他一樣,正在艱難承受喪母之痛和巨大變故的李谧,遠比她本應該表現出的,更鎮定更堅強。
她也跪在地上,緊緊抱住李誼的時候,淚水同樣不斷,但聲音卻隻有堅定。
“清侯,這一切,是舅父的錯、是父皇的錯,沒有一星半點,是因為你。”
她直起身來,用指腹擦幹李誼滿臉的淚水,握着他的雙肩。
“既然沒有錯,那我們清侯就坦坦蕩蕩好好活下去。
隻要阿姐在一天,清侯就是有人疼的孩子。
阿姐永遠會為你的開心開心,為你的難過難過。
我們都好好的,好嗎?”
因為阿姐在,時至今日,母後已經離開十餘年,這世界還是留有母親的味道。
可現在,沒有了。
李誼已經忘了如何流淚,但心上的每一條縫隙都溢出淚水,已是千瘡百孔、斑駁不堪。
回去,無論如何要再見阿姐一面。
這是李誼腦海中唯一的念頭。
李誼立刻沖進草屋,抄起破舊桌上的劍和文碟,登時就要離開。
可就要走出木屋,李誼的腳步卻又停下了。
在桌邊遺留的,還有他一個月以來收集到的,虞氏一族在荥澤惡行的一些證據。
隻是這些證據還沒有收集完全,就算現在帶回去,也是不痛不癢的廢紙一堆,不會對虞黨的根基産生任何影響。
可自己一旦回去,以後就再沒機會來荥澤了。
自己雖死無憾,但一定會加劇群臣對虞氏一族的忌憚。
日後,敢于反抗虞黨的人,會越來越少。
那荥澤百姓的境地……
這一刻,李誼就像站在井邊的徐婵兒的弟弟,最真切地感受到那個孩子的絕望、掙紮和無助。
他要是就此離開,虞氏這朵烏雲不知還要在荥澤的上空,再遮天蔽日多久。
那樣的話,荥澤又會有多少孩子被迫放開姐姐溫暖的手,成為徐婵兒的弟弟。
矛盾像是一場落針之雨,從上到下、徹徹底底穿刺着李誼。
他用雙手按住自己的眼睛,原想努力從窒息的痛中收回一些思緒、供他思考。
可觸碰到的,隻有自己痙攣一般的顫抖。
就在這時,一隻鷹穿過風雨,穩穩落在李誼肩上,就像是嘗過他的血一樣熟稔地找到他。
李誼已經麻木到甚至沒有吃驚,隻是用餘光看見了鷹爪上綁着的東西。
無恙 放心
沒有署名,沒有落款,白衣血字看起來觸目驚心。
可李誼根本不用想,就知道是誰寫下的字,就知道她在說什麼。
于李誼而言,這承載着四個血字的衣片,根本不算是一封書信。
這簡直是上天給他的一道大赦令。
那些絕望、掙紮、痛苦像是潮水一般,瞬間從李誼心頭退去,同時縫補了他心上所有的裂縫。
李誼的雙腿一軟,整個人驟然垂落在地,熱淚終于沖出眼眶,将血書緊貼着臉埋在心口,久久不能平靜。
他不敢去問上天,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能如此幸運,在江荼落崖複生後,阿姐也能失而複得。
暴雨之中,李誼不用壓抑自己的淚水。哽咽之中,萬感交集之際,李誼一遍一遍輕輕喚着,哭着也笑着。
“須彌将軍……須彌将軍……”
就像敦州的石窟裡,他得知須彌守住了宮城、守住了他所有的親友時,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