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坐在自己的床上,趙缭還是覺得今夜發生的一切,都太不真實。
她的嘴唇上、掌心間、臉頰側,滲着不自然的涼。
好似她越努力回想,那些微妙的觸感,就離她越遠。
此時靜下心來,回憶當時的執拗和無禮,趙缭是有些過意不去的。
岑先生玉一樣的人兒,不該經受這些冒犯和僭越。
但趙缭不後悔。
因為她知道無論再重來多少遍,那一刻她都是一定要得到他的體溫。
瞬時的一定,就是必然而為,且可以不計後果的理由。
所以第二天,趙缭照舊起了大早,早早在茶樓忙碌。
雖然心裡會偶爾想起清晨出門時,岑恕家緊閉的院門。
隻要岑恕在家醒着,就一定半開着院門,讓鄉親們随時都能上門,或代寫封信、或看個小毛病。
而岑恕不是貪睡之人,不論趙缭起得多早,他定是已經起床,屋頂上的炊煙就是證據。
可今早,煙囪冷落,大門緊鎖。
下午趙缭回去時,仍是如此。
一日尚可,一連五日都是這般,趙缭心底不能不犯嘀咕。
怎麼回事啊……
趙缭回到屋中,凳子都沒沾,就開始捏着下巴尖,在屋裡來回走動,把那一晚所有的細節又全部過了一遍,想要找出一些岑恕突然不見的原因。
雖然全都是鐵铮铮的理由,但趙缭還是堅信,無論遭受到的事情是多麼超出他的認知,岑恕都不是不告而别的人。
除非,他真是氣過了。
“首尊。”密道的門被無聲息打開:“有輛馬車從盛安來,快要進鎮子了。”
“嗯。”趙缭的思緒顯然沒有從遠處回來,“誰?”
“荀司徒的遺孀,荀夫人。”
是趙缭意想不到的人,但比起疑惑,趙缭先糾正道:“是喬夫人。”
喬哲,當朝著名的文人,著有多部名作,是曆朝曆代中,第一位入國子監講學的女夫子。
趙缭喜歡她的文字,更敬佩她的品格。
荀煊的妻子,或許是她最不值得一提的身份。
想到這裡,趙缭就不能不想起荀煊被施刑的那一天。
喬夫人是如何冷靜地把他接回府中。
在荀煊奄奄一息時,她遍下帖子,但盛安郎中無一人出診。
她無哀無求,無怨無餒,也不聽天由命、哭天搶地。
當晚就自己捧起醫書,看了一夜。第二天天亮,就敢往荀煊身上施針。
雖然已經無濟于事,但她确實直到荀煊咽氣的前一刻,都還在盡自己所能,挽留他。
趙缭才知曉,原來殺伐果決是一種強大;溫柔堅韌,亦是一種強大。
就在這時,江家小院的院門被敲響。
來尋我的?趙缭心中生出疑惑,還是連聲應着開了門。
門外果然立着一位有些年紀的老婦人。
她一身布衣荊钗,但周身恬然不俗的氣質,卻将自己和趙缭見過的所有人區分開來。
年歲沒有剝落她的光彩,隻是将那先閃耀的品質,都深深蘊藏起來。
“夫人。”趙缭行了禮,故做不識友善道:“這裡是辋川的茶戶江家,您找誰?”
“江荼姑娘?”老婦人偏頭看了趙缭一眼,目中含笑。
“是。”
“好秀氣的閨女。”老婦人真誠贊了一聲,“打擾了,有事想拜會令尊,不知可否?”
屠央……趙缭幾乎都快忘了,這屋裡還有個喘氣的人。
當然,這個喘氣,隻限于每三日給他送一頓飯的觀明暗影,有恪盡職守的情況下。
“勞您跑空了,家父重病在床,實在無法見客。”趙缭歉意道,“您一路趕路,還是進屋喝杯茶吧。”
喬夫人突然出現,趙缭非得把她留在身邊,搞清楚她的來意才能安心。
老婦人也沒拒絕,道了聲謝就随着趙缭進屋,邊走邊問道:
“那姑娘家裡,可還有長輩?”
趙缭搖了搖頭,“都不在了。”
“那其他親眷?”老婦人不甘心。
“還有一個弟弟,前幾日去外地進茶葉時,被一個鐵匠瞧中了身闆,留下學手藝了。”
老婦人看江荼的眼神,有些愛憐,“姑娘你年紀不大,卻又要照顧病父,又要照管幼弟,實在不易。”
趙缭就着爐子做茶,舉手投足間都是勤快能幹的農家女孩氣質,擡頭笑笑道:“沒啥不容易的,也就過來了。”
将茶杯放在老婦人面前時,趙缭禮貌開口:“不知夫人您是……?”
喬夫人莞爾道:“老身不過是一庸碌老婦,名姓無關要緊,今日是受人之請,才登門拜會。”
“您請說。”趙缭坐在喬夫人對面。
“這事,原不好和姑娘說的,但姑娘家裡這個情況……”
“您說吧,我可以做主的。”趙缭笑得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