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缭平靜地将李誼暗地裡的動作,一一精準道出時,李誼眼前的那本無字天書上,注解開始憑空出現。
如果須彌真的徹頭徹尾、沒有個人意識的皇帝鷹犬,或是為了鏟除異己不管不顧的政客,那麼朝堂上,沒有她借皇帝之手殺不掉的人。
但她隻是在該旁觀的時候,沉默着視而不見。在該出現的此刻,才出現。
可盡管如此,李誼心中的惡寒更深。
“你還知道什麼?”
“知道什麼……”趙缭自嘲地笑了一聲,“知道扈璁以死相薦、擺脫扈家大展身手的主意是殿下您出的,知道扈璁才不是什麼孤臣,他有自己追随的主,知道……”
“可以了。”李誼沉聲打斷,擡眸看着趙缭時,眉頭蹙了起來,“老師留下的東西,你不會不知道是什麼,為什麼還要來找我看。”
“知道,但是知道得不詳細。”趙缭并不避諱道,“或許,我看過之後,能給殿下找一個更好的撕口。”
李誼看着趙缭,無聲地要她的下半句。
“如果以林觀為切口,他首當其沖必死無疑。但他勤奮好學,隻是苦無機會。做虞黨的‘捉刀’,也是為了母親治病。
殿下不忍心用他開刀。”
李誼終于明白自己惡寒的原因,是須彌不禁掌握着一張無處不在的情報蛛網,更能輕易從片面的情報裡,看到背後的原因。
“是。”李誼坦然地點頭。
做大事之人,卻拘泥于一個渺小個體的命運。
趙缭本該嘲笑一聲,就忽略不計的情節,卻成了她專門走這一趟的原因。
優柔寡斷這個并不褒義的詞,足以豐盈李誼的内裡。
“我想看荀司徒收集到的詳細内容,說不定可以找出其他切口。”
李誼沉默片刻,緩緩起身,往書架處去。
在他身後,趙缭站起來,對他的背影道:“讓扈璁撤回來吧,觀明台已經安排就緒,随時能頂上去。”
李誼手上的動作停下了,轉過身來問道:“為什麼?”
趙缭知道,他問的,不是為什麼要扈璁撤回來,而是觀明台為何要淌混水。
“□□這件事,觀明台做的很熟練了。”趙缭自嘲地笑了一聲,頂腮着頓了一下後,才又沉聲道:
“如若還是控制不住局面,陛下定要深挖徹查,到時候隻怕扈璁也逃不掉。
他之所以能立足,就因為陛下相信他是孤臣。
如若被發現他有一分一毫的二心……扈璁就完了。”
李誼仍是看着趙缭,顯然還在等她再說深一層。
他明明什麼都沒問,眼神卻讓趙缭有一種不得不答的感覺。
趙缭有些煩躁,别開李誼的眼睛,破罐子破摔一般低聲道:“給隴朝留一支能打仗的軍隊吧。”
李誼半天沒說話,隻是不一會,趙缭别開的視線中,多出一個已經開了鎖的盒子。
李誼還是信她。
趙缭看了李誼一眼,接過來打開,看得認真也看得飛速,面上沒有一點表情。
将大小各異、紙質不同的紙張全都放回去,将鎖扣住時,趙缭思索着道:“我有想法了。”
說完,趙缭不把盒子遞給李誼,隻放在桌角,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末将就先告退。”
李誼緩緩點頭,看着趙缭的眼神,讓趙缭擡不起頭。
“殿下。”趙缭都走出去幾步,還是停下了腳步,背對着李誼道:
“您不用這樣看我,試圖喚醒我的良心。不管是荀司徒,還是公主府,我不會覺得負罪和愧疚的。”
趙缭多希望,李誼隻能從自己冷冰冰的話裡聽出無可救藥的強硬,而不是軟弱的掙紮。
然而,李誼開口時,聲音像是什麼都沒有聽出來。
“我絕無此意。”李誼脫口而出時,才發現“絕無此意”這個為自己辯駁的說法,自己已經好多年沒有用過了。
“我隻是冒昧揣測,又深信不疑,将軍是天空的鷹,不是籠中鳥,更不是替别人替罪的羊。李誼真心祝願,将軍能早日破籠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