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國夫人,沒事了,晚輩扶您起來。”趙缭竭力毫無感情,就像須彌對陌生的夫人該有的那樣。
可話說口時,卻是不可自制的溫和。
而她的心裡,更是在流着淚說:阿娘,是我啊。
鄂國夫人聽不出趙缭的溫和,更聽不到她内心的聲音,還在努力往後躲的時候,眼中仍是隻有驚懼。
她隻能看得見,以惡鬼的恐怖手段,在半刻鐘内連取幾十人性命的人,衣角處鮮血連連。
趙缭終于還是收回了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殿中,每個驚魂未定的人都立刻往往殿外跑,一刻也不想在這個堆滿死人的地方停留。
就隻有胡瑤,腳步遲緩,滿眼熱淚,隻有心疼。
。。。
趙缭面聖回禀佛殿情況,陛下聽完虞皇後死前的悲鳴後,沉默了許久。
趙缭跪在空蕩大殿的陰影中,突然很慶幸世界上有一個地方,安靜、空曠,沒有一個明面上的人,她什麼都不能想,隻能安靜地等待。
宮門落鑰的時間都快過了,才終于又傳來宣平帝的聲音。
“明日出征,不必來報了。”
“末将遵命……謝陛下體恤。”趙缭長長跪拜。
從宮裡出來時,已月上寒枝。
趙缭牽着馬,沿着牆邊,走的緩慢。
坊市已散,家家緊閉門戶,好似要将溫暖的燭火和炊煙,隻鎖在自己一家獨享一樣。
深冬的街道上,隻剩下零星拾荒者漫遊,想尋個背風的地方度過今夜。
空蕩的,像是幹涸的河床,或是牙齒脫盡的牙床,總之就是醜陋。
趙缭出神地走着,影子都暗淡了,背影比拾荒者看着更沒有目的地。
天越來越黑,直到路也看不大清。
可鄂國夫人那雙驚懼的眼睛,卻明晃晃一直在趙缭眼前。
而在她心裡,第一次出現了一個問題:
這些年,到底圖着什麼了。
看似很多、很充實,讓人們在議論完她的生平後,總要震驚于她的年輕。
可到了現在細想,好像結果就是,落得個衆叛親離、臭名昭著的下場。
怎麼會這樣呢。
趙缭牽着馬一步步地挪。
風緊天幹,可在趙缭的心裡,大雪肆虐。
。。。
趙缭掀開門簾進去的時候,屋裡的熱氣打得她眼睛一迷。
觀明台難得點了這麼多燈,地上籠着好幾個火盆,圓桌上擺着幾個菜和酒杯,隋雲期和陶若裡都站起身來。
“回來啦。”隋雲期上前,接過趙缭脫下的鬥篷。
“阿姐都忘了吧,今日上元節。”陶若裡忙着掀開飯菜上的蓋子,等趙缭到桌邊,立刻端起一杯熱酒。
“也是你的生辰。”
無論是趙缭、須彌還是江荼,生辰都是上元日,這是為了避免漏出星點破綻,連左右手都反着用的趙缭,留下的唯一一點私心。
趙缭沒忘,隻是這樣一個沒什麼盼頭的日子,随便就混進了無數的日子裡,倒沒有提起的必要了。
“多謝。”趙缭舉杯,一手摘下面具。疲憊讓她展開的笑容,多了幾分真實的感覺。
“祝我們,平定漠北、一戰止戈。”
說這話時,趙缭心裡空了一塊。
有什麼用,她就是把命都丢在漠北,丢給見都沒見過的邊民,于她的處境又會有什麼改觀呢?
她不知道過去是什麼,也不知道回到過去的哪一步,能讓她此刻不這麼迷茫。
但她知道,無論是什麼,她都回不去了。
就像她面前,好像也無路可走了。
陶若裡看着趙缭的眼睛愣住了,比她更迷茫。
他第一次在趙缭的眼底,看到了混沌。
隋雲期如常笑了一聲,舉杯碰上了趙缭的酒杯,就一飲而盡,然後大剌剌坐下,在陶若裡暗示慫恿發問的目光下,旁若無人地大吃起來。
“你們還記不記得十年前?”隋雲期起了個話頭,擡頭看了沉默的兩個人一眼,自顧自說了下去。
“那年,為了讓須彌、隋雲期、陶若裡三個人,有有迹可查的過去,李誡給我們套上破衣爛衫,讓我們在盛安城中乞讨了半年。
有一回,你……”隋雲期指了指陶若裡,“炊餅鋪的大嬸看你餓的快死了,給你拿了個剛出鍋的炊餅。你拿着就往回跑,回來一看,才發現你握得太緊,燙了兩手的泡。
那麼大的泡,你居然都沒發現。
我們三個邊吃邊說,挨餓可比挨打還難受。”
“可不是。”陶若裡苦笑一聲,脫下護手,亮出手掌,上面有好幾個淺淺的圓痕,“現在還在呢。”
趙缭苦笑一聲,仰頭飲盡一杯酒。
“還有一次……”隋雲期看向趙缭,“我燒得厲害,怎麼都退不下去,你就去藥鋪跪着求藥。老闆刁難你,要你唱個曲,才給你藥。
我當時真怕你把人家藥鋪點了,結果你問人家‘我不會唱曲,給爺舞個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