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眠舟其實在辭易年走出來的時候就後悔了。

他隻是看着辭易年一個人站在原地很不開心的樣子，見到媽媽來了也依然皺着眉，他都那麼大人了還被媽媽罵，自己就想來打斷一下，好讓辭易年媽媽别再說他了。

……好莫名其妙的想法。

許甯遠打來的這通電話無疑是救音，許眠舟開口說的是老爹讓他回家吃飯，身後傳來汽車行駛的聲音，一輛黑色奧迪緩緩停在鐵藝門前。

許眠舟回頭去看，駕駛座上是個戴着細邊眼鏡的男人。

這時候他聽到辭易年歎了口氣，很輕，像是無奈到沒有辦法了才會發出的聲音。

許眠舟又回頭看他。

在路燈下那個陌生男人看了眼許眠舟就問依然站在門前的辭易年：“年，怎麼不讓同學進去？這是你同學吧？”

是辭易年的爸爸。

但是進去就不必了。許眠舟腹诽。

他端端正正地站直喊了叔叔好，辭易年沒吭聲，半晌卸力似地把門推開，等辭安南進來。

“今天打擾了，叔叔，我還要回家吃飯，再見。”許眠舟穿着校服拎着袋子端莊地道别，端莊地走了幾步确定在這邊再也看不見自己了之後就逃竄似的跑出去，消失在夏夜的藍楹巷裡。

辭易年收回視線，辭安南在玄關處換了鞋，看到少年依然背對着他站在鐵藝門内，輕輕咳了一聲說：“怎麼還站在那裡？快進屋。”

“剛才那孩子是誰？”辭安南問。

“啧，你是沒看見，剛才他跑上來抓着門一直搖，然後說要找小年，把我吓一跳。”華琦芳說到這眼睛看了一眼悶頭吃飯不作聲的辭易年，精心做了美甲的手指彎曲叩了叩桌面，說：“小年，剛才我和你說的話你聽進去了嗎？”

男生依然沒回答。

“辭易年，你媽媽和你說話你要回答。”辭安南提醒，他面上依然是平靜的表情，聲音聽上去已經很不悅。

“嗯。爸媽你們猜我今天有多少作業？”辭易年說。

兩個人都被他的這句驢頭不對馬嘴的話弄得摸不着頭腦，華琦芳哽了一下“啊”了一聲算是接話。

“三張卷子兩套題，附帶一篇英語作文。如果你們沒有事情做不代表我沒有事情做。别問我一些無關緊要莫名其妙的事。”

華琦芳敲了下桌子，表情很不好：“什麼叫莫名其妙的事……”

辭易年又打斷她：“嗯。你們猜現在幾點鐘？”

辭安南還沒看腕表，面前的男生已經把椅子推回桌下，拎上書包離開了，一邊說：“十點十五分，時間是寶貴的，如果我們都閉嘴安靜下來，大家的心情都會比較好。”

背景音是華琦芳摔筷子的聲音。

許眠舟回到家的時候許甯遠還在吃夜宵，看到兒子拎着那一袋子東西回來了說：“你去同學家一下子就回來了啊？”

“我要在他家住嗎？”許眠舟把那盒蚊香塞進還在扯披薩的人懷裡沒忍住噎他，拎着袋子就往樓上走。

辭易年和家裡關系并不好的樣子。

第二天許眠舟起的很早，因為昨晚睡不着他把書包搬到床上看化學課本，趕剩下的相差的進度。

選擇性必修二的尾巴，又難又枯燥，他轉着筆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一看時間已經淩晨兩點了，所以就沒怎麼睡好，六點鐘剛過幾分鐘就起來了。

誰看到早六晚十的可憐高中生都會心疼，周姨剛把煮好的粥放到桌上，褐紅色砂鍋即使蓋着蓋子香味依然溢滿屋子，她揚起臉看到全套校服的人拎着書包下來招呼：“舟舟呀！快來喝粥！”

好像繞口令，許眠舟揉了揉頭發：“周姨早。”

他出門早所以要多等一會張叔，男生在門口随便找了塊石頭坐下，一隻耳朵戴着耳機，耳機線彎彎繞繞延伸進褲兜裡，扁扁的白色書包平躺在旁邊，安安靜靜地陪高中生上學。

許眠舟的歌單很雜，上一首舒緩下一首可能就是有炸翻耳膜的架勢的歌，早上聽這個可能像神經病，但是可以很好地散起床氣醒神。

春城的天氣很溫和，秋天踩着夏天的尾巴有了涼爽的兆頭，薔薇早上蘇醒時帶着濕潤的露水。

藍楹巷裡的路面很窄，許眠舟可以很清楚地欣賞斜對面鄰居種的那一整面牆的薔薇和爬山虎，郁豔的紅和盈翠的綠交織，像是色彩明麗的油畫。

耳機裡的音樂聲被電話鈴聲打斷，許眠舟還在發呆，腦子裡的玻璃打碎，四分五裂的碎片裡有無數幀畫面。

男生從兜裡摸出手機，靜谧的藍楹巷中花和晨光的畫面裡毫無征兆地出現一道穿着校服的影子。

自行車清脆的鈴音傳來，許眠舟耳機裡是機械的來電鈴聲，來人的輪廓逐漸明晰周身色彩由淺暈深，少年頭發眼睛顔色都沉，見到他挑了挑眉。

“怎麼又在這兒坐着？”

許甯遠說今天張叔沒空來接他，許眠舟應了一句，辭易年也不急着走，一條腿支在地上低頭看手機。

“等張叔叔來接我，不過他今天來不了了。”許眠舟說。

本來平時他回答了辭易年的話了就不會再說話了，可能是昨天跑到人家門口瘋子一樣搖門把膽子搖大了，他沒話找話地問了一句：“你這車可以載人嗎？”

根據語境填上下文是個簡單又容易的題，辭易年難得噎了一下，回頭看了眼自己山地車後邊空空如也的車尾，表情禮貌又迷惑：“這是山地車哦，我沒試過載人，巷子一出去就是大馬路，我怕我們今天早上可能會上不了學。”

許眠舟：“……”

他站起身，把書包甩到肩上，說：“我也想買一輛，這樣上學方便一點，張叔叔也輕松一點。”

“噢。學校附近就有車行。”辭易年簡單介紹了幾句之後許眠舟問：“這附近有公交車站嗎？”

就這樣，辭易年承擔起帶領許小少爺前往公交車站乘車上學的任務，一個騎在車上慢悠悠地堪比騎着自行車休息輪胎，一個背着書包慢悠悠地跟在他身邊走，呼吸的空氣裡有濕潤的露水味。

“……其實這樣去上學也可以。”

許眠舟瞥他一眼說：“這樣最累的是輪胎吧，既不是休息也不是工作，這麼騎車别人會覺得你有病。”

辭易年難得沒說話。許眠舟不怎麼說話，這麼冷不丁地丢了一句嘲諷的話，他被噎住了。

來到藍楹巷外的公車站辭易年沒急着走，說自己五分鐘不到就可以趕到一中，還是把鄰居送上車比較重要。

這個點苦命的高中生居多，許眠舟在旁邊目睹一個穿八中紅色校服的男生捧着用紙碗裝的米線吸溜完畢，用紙巾把嘴一抹。

正好一輛途徑八中的車到站停靠，他把紙碗潇灑丢進垃圾桶，然後上車。一切都像是在他掌控之中，按着他的時間點來運行。

許眠舟：“……”

這條大道種滿了藍花楹，過了花期之後隻剩下茂密的綠，頭頂的枝繁葉茂間不時傳來幾聲短促的蟬鳴，直到有人輕輕碰了碰他的肩許眠舟才回神，一輛公交車已經靠近，辭易年說：“這個，你坐這路就好了。”

“你開了交通卡沒有？”

許眠舟：“……”

他剛來這裡不到一周，每天一睜眼就上學，哪來的時間管公交車交通卡。現在用支付寶開通也還來得及。

許眠舟一邊低頭去摸手機一邊朝辭易年揮揮手，頭也不回地往打開的車門走，這時攤開的手心裡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張涼涼的東西。

他下意識抓住，是張春城的交通一卡通，綠色的。

“先用我的吧，到時候自己再去辦，再等下一趟的話就遲到了。”

一中一周周考一次，一次需要考一整天，從早課下課就開始考，晚自習下課之前就要把六個科目全部考完。周考時間都是定在每周六。

許眠舟覺得自己還是快點找個舒服的死法比較好。雖然有一周的時間緩沖趕進度，但這不是補一科落下的功課，是六門課都需要，況且還要兼顧新課，許眠舟每天都要兩三點睡覺才堪堪活下來，看來今晚又是個不眠之夜。

即使是周考十一班的考試氛圍也很足，下課的時候都在忙着複習，吳永星則瘋狂背單詞，因為他昨天聽寫隻對了三個，被謝竹心在課上拎出來單獨批鬥，最後說明天的作文寫錯一個單詞就判他零分。

“不是，你這有點本末倒置女娲補天了吧？”盛思扶了扶眼鏡，沒忍住打斷他：“你不覺得明天的一百分作文隻占了十五分完全沒必要嗎？”

許眠舟沒有之前考過的試卷做複習材料所以隻能來回看那堆作業，中午吳永星兜裡居然還揣着那本綠綠的單詞詞彙手冊，盛思問他今天的飯不好吃嗎還要拿單詞手冊催吐，辭易年說食堂的飯從古至今哪一天能說好吃。

走廊裡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許眠舟聽到辭易年說今天來和他們吃飯不去外公家了，随口問：“為什麼？”

“我外公要帶毛毛去寵物醫院體檢，今天不在家。”

“毛毛是誰啊？”吳永星問。

盛思罵他：“熊出沒裡的啊，你沒看過嗎？就那個吉吉國王身邊的猴子。”

許眠舟：“……”

辭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