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眠舟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之後并不是很想回答。
男生垂在身側的手松松地攥成拳,再放松,謝竹心餘光注意到這一動作之後在心裡歎了口氣,把這個話題移開,聲音不知不覺也放輕很多:“然後我就去問了便利店的于伯伯,再調了荷花池那塊和桃李園的監控,再去問他們就全都招了。”
本來一直在走神的人冷不丁地聽到最後一句話,頓時覺得有點好笑,怎麼連罵别人媽媽都一起招了。
家長會那天是季凜住進醫院的日子。許眠舟是一個對日期非常敏感的人,他記憶裡那些有關于日期的數字,每一組都對應着一個在他生命裡有意義的日子。
比如9月22日,意味着他失去季凜進入倒計時。
謝竹心來問他家長會為什麼沒有家長來參加的時候其實他已經很習慣。他打架的時候還抽空發了個呆,覺得不吃虧别被打太慘就好了,能還幾拳更好。
他從小就覺得帶上媽字的罵人詞彙最惡心,那天對這些東西更是敏感,那人偏偏挑了句對他來說最順口的對許眠舟來說也最惡心的,三個字連成一個詞,許眠舟覺得腦子都燙了。
所以左手才弄得握拳都握不住,又辣又腫,流着血的,表盤上的玻璃蓋都碎了。
“下節課下課了去政教處一趟吧,黃主任說要讓他們幾個當面給你道歉。”
“不用了。謝謝老師。如果以後知道那位匿名的人是誰了麻煩老師幫我謝謝他。”
許眠舟的目光看向了别處,空空地盯着辦公室深藍色的棉布窗簾發呆,見謝竹心欲言又止的樣子他笑起來,碎發下的眼睛彎彎的:“沒事兒老師,我又沒哭呢,你怎麼這副表情。别擔心啦,我沒多想。”
謝竹心還想說什麼最終還是停了,點點頭:“那你回去上課吧,有事就和老師說,别一個人逞強。”
正值上課時間走廊裡空無一人,不同的教室講着不同的科目,每間教室因為換季都打開門窗,所以老師講課的聲音回蕩在走廊,像語數英物化生進行全方面火拼,隻是都很消耗老師的嗓子和學生的意志。
十一班正在上生物課,羊姐的嗓音甜甜的,罵人也是一流,此刻正在講一道遺傳題,黑闆上xyxy的像是在畫坐标軸,見到打報告的男生她點了頭,順手把粉筆塞給他,一邊往下走一邊拍着手裡的粉筆灰:“來吧,既然許同學遲遲未歸,不如來解題。讀題,畫圖。”
他接過粉筆之後下意識地往講台下邊看了一眼,隔着數十排座位和辭易年對上視線,男生手裡轉着筆,看到他看自己了用嘴型道:“我不會。”
許眠舟:“……”
誰問你了。誰信你不會。誰看你了。一不小心的。
他轉身看着屏幕裡的題目,羊姐在教室裡晃蕩,随機檢查課本上的筆記做得如何,題本身并不算難,隻是題目太長,其實廢話不多條件也給的很大方,他畫了圖之後就開始寫答案。
許眠舟因為學畫畫一直包攬班上的黑闆報,久而久之就練了黑闆字,他在紙上寫的字沒有用粉筆在黑闆上寫的那種水平,粉筆摩擦黑闆落下一縷縷粉塵,瘦高的男生站在黑闆前,把最後的結果一個一個寫在遺傳圖旁邊。
“好。”羊姐接力走上講台,許眠舟剛坐下吳永星就猛地往後靠,仿佛十五分鐘沒見到他就分外思念:“你去哪了啊眠,剛才我們分薯片的時候都沒看到你。”
“去躺辦公室而已,薯片呢。”
許眠舟隻是随口說說把話題蓋過去,他并不是很想讓其他人知道自己去辦公室是為了問處分的事,一提就牽扯一大堆。
他總是很懶得說和自己有關的事,也不願意,也不習慣。
結果吳永星真的從抽屜裡掏出半袋黃色的薯片緊盯台上的動向一邊飛快地塞到許眠舟手上,娴熟得很,一看就是上課運零食的慣犯。
許眠舟被吓一跳,整個人都輕輕震了一下,連忙把那半袋珍貴得薯片往抽屜裡塞以免被羊姐抓包,慌亂間他聽到後桌傳來壓得很低的笑聲,像冰塊落進裝着礦泉水的玻璃杯裡。
他愣了片刻覺得耳朵有點癢,氣急敗壞地回頭瞪他,聲音帶着怒氣,但是因為上課不敢大聲說話聲音幾乎隻剩氣音,還有發顫的怒音:“你笑屁啊!”
辭易年立馬斂聲,嘴角拉直:“不敢。沒笑。”
可他的眼睛在笑。
許眠舟覺得耳垂打了耳洞的地方開始發熱,明明是那枚耳釘是涼的,卻感覺那塊皮膚向上隐隐開始流動着微燙的溫度,他馬上坐正,心裡還偷偷罵人。
辭易年有病。
不僅罵他還要畫。
學美術的就是這麼硬氣。
草稿本上畫了個圓頭圓腦的大頭人,短發吊梢眼雙眼皮,嬉皮笑臉的,可惡的辭易年。
畫完不夠他還添了個毛毛,金毛犬小狗幾筆就完成,比那個小人大得多,一腳就可以把辭易年踩在腳底。
可以。支持毛毛,氣死辭易年。
中午分流之後許眠舟吃飽了往回走,桂花的香氣愈發清晰。路過那塊往屆優秀畢業生展闆時許眠舟優秀的視力再次發揮了作用,他停在其中一張證件照前,盛思跟着看了一眼,眼珠子都要瞪出來:“這不是那天便利店的收銀小哥……”
于容秋,2020屆優秀畢業生,接下來是一串冗長的介紹,三個人目瞪口呆之際有人在背後笑嘻嘻地問:“看啥呢?”
他順着展闆的大标題讀出來:“優秀畢業生——”
是于容秋和另一個個子高挑的年輕姑娘。兩個人的氣質倒是出奇地一緻,都是一副吊兒郎當沒辦法站直的樣,也不知道他倆在沒穿校服的時候情況下怎麼說服保安然讓他倆進來的,真的不會被誤認為是來收保護費的嗎。
“……學長。”看了資料之後誰也别想賴賬,老老實實喊學長吧。
于容秋臉上小人得志,身邊那位長頭發的女孩子不樂意了:“那我呢?”
吳永星老實回答:“不知道。”
姑娘杏眼一瞪,瘦長的指節敲了敲于容秋照片旁邊的那張證件照,少女眉眼比現在稚嫩一些,穿着一中的校服,不施粉黛也不會顯得沒氣色,幹淨明豔的臉上帶着點明顯的銳氣。
這張拍的比于容秋和辭易年的都好。于容秋臉被拍歪了,辭易年懶散習慣了,那張照片也拍得和沒睡醒似的。
梁浣。2020屆優秀音樂特長畢業生。
明示到這個份上,三個人又老老實實地喊:“學姐好。”
合着你倆進學校來就是騙“學長學姐”來的啊?
“我們好久沒回學校玩兒了,回來看看。”于容秋說着就習慣性地從兜裡摸煙盒,梁浣眼尖,“嘁”了一聲提醒:“幹嘛呢幹嘛呢,學弟還在這裡你就吸煙啊,黃江知道了整死你。”
許眠舟笑了:“學姐你們也是鹵蛋帶的啊?”
“是呀。我被他收了五部手機,畢業再還給我差點一部都用不了了。”梁浣說着眼睛往明智樓那塊辦公室集中區域看了眼,說起躲鹵蛋她還很興奮:“不過他還是抓少了,我每天都玩兒手機。”
作為學弟的三個人:“……”
于容秋說最近學校政教處很多事忙不過來,黃江出門吃夜宵,正好去的是于容秋媽媽開的店,看見他的兩位優秀畢業生閑着沒事做來端盤子,索性抓免費勞動力來當壯丁。
辭易年回來的時候男生還趴在桌子上睡覺,桌面的書全部掃進了抽屜,隻剩一瓶喝了一半的冰水,過了半個小時涼意消失,隻剩下瓶底那一圈晶瑩的水珠。
他伸了手掌虛虛捂着露出的左耳,手背上有一塊墨團,畫了個矩形……類似于證件照的東西。
許眠舟對于自己想做的事情有驚人的執行力,如果突然想畫什麼了隻要有東西就能畫,想畫的念頭就是靈感,這東西很短暫,所以必須迅速落實。
預備鈴才把許眠舟弄醒,他揉着頭發坐起來先喝了口水,剛睡醒嗓子很幹,他斜着身子在抽屜裡把那一摞課本和待會用的物理習題拿出來放到桌面上,做完這些之後又打了個哈欠,正好和窗邊站着的鹵蛋隔海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