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傳說中的火鍋店埋在街道不起眼的角落,晚上的食客很多,好在吳永星提前招呼老闆給他們留位置,從進店入座到點菜上菜吃飯,過程非常絲滑。
都是十幾歲血氣方剛的小少年,聚餐當然配啤酒,念着是還要回學校他們也沒敢太放肆,隻要了半箱。
水霧在銅火鍋邊緣蒸騰散盡,每個人的臉蒙在薄紗裡看不清神情,許眠舟比起他們沒那麼能吃辣,守着自己那盤蘸碟吃菜。
辭易年說火鍋要配米飯,他捧着小碗夾菜吃飯,許眠舟不動聲色地觀察,覺得辭易年什麼時候看起來都懶洋洋的,吃飯的神情倒是有點認真。
吳永星站起身下菜,順便分贓,把剩下的菜分門别類地發給剛才鬧着這要那的人,娴熟的樣子讓盛思誇贊:“星子看起來完全就是個服務員啊。”
“去你哥的。”吳永星罵道,“這是誇人啊,我家裡有弟弟妹妹,不學點東西怎麼帶他們啊?”
許眠舟朝他豎個大拇指:“真男人。”
有了啤酒每個人都亢奮不少,大概酒桌文化是男性天賦,一群人七七八八扯了一通。
白色氣泡升騰在麥香酒液,許眠舟撐着下巴百無聊賴地朝身邊的辭易年看去,少年背靠椅背視線不知道看向哪裡。
他的手指搭在裝滿啤酒的玻璃杯扶手,透明物質罩住的金色潮汐折射出一截瘦長的指影。許眠舟坐在他身邊自然隻能看到他的側影,那是相當好看的景。
男生在燈光水汽裡置身事外地發呆,黑發下的眼睛目光遊離,并沒有焦點,線條流暢的鼻梁線條,再到唇峰,薄嘴唇。
許眠舟盯着那薄而淺的兩瓣,許久才發現自己一直盯着别人嘴唇看的行為有點變态,大概是喝上頭了,許眠舟想,按着太陽穴收了視線轉而加入聊天。
辭易年身處熱鬧就會安靜,一群人不可能都敞開了喝,他全程吃飯吃菜,唯一倒的一杯啤酒到喬遷宴尾聲還剩了大半杯,泡沫孤獨地環繞杯壁,破碎在酒液裡。
許眠舟覺得困得要命,一邊還要硬撐,和吳永星他們說話,聽到盛思自己想上廁所他便馬上跟着站起來,他想洗把臉,不然可能會直接睡在桌上。
他起身的動作有點急,手表不輕不重地撞了辭易年的手背一下,男生正低頭看手機,被動靜驚擾了就擡頭瞧他,給他讓路:“看路,别摔了。”
這是以為他喝高了?許眠舟撇撇嘴,沒什麼力氣地往辭易年那拂了一把:“怎麼可能,沒醉。”
辭易年一直目送那道背影和盛思搖晃着進了衛生間,這才重新看向屏幕,吳永星還在和孫宇安喝着,這會兒兩個人都大着舌頭颠三倒四地說話,辭易年提醒道:“少喝點,待會還要回宿舍,别被看出來了。”
他拿起筷子撈了鍋裡的綠色蔬菜分給兩個人,說:“吃點吧,清醒一下,我可不想當搬運工。”
幾個人都不矮,真醉成一片了要辭易年運送上去也是個大工程,他懶,不想動,最好能每個人都自己過馬路走樓梯回宿舍洗澡上床蓋被子睡覺,第二天起來頭腦清醒神清氣爽不走漏風聲不留後患。
還好除了孫宇安和吳永星這倆其他人狀态都還可以,暫時符合辭易年的期望,十一點的人行道有些冷清,年歲已久的路燈閃爍幾下,似乎要報廢了。
保安值班也困了,看他們都穿着一中校服一句話沒說就轉身縮回安保室,郁蔥茂密的梧桐林和安靜的林蔭道,許眠舟走了幾步發現自己踩了鞋帶,骨節生鏽一樣慢吞吞地蹲下去系鞋帶。
他蹲下去時還不忘提醒:“诶……等會兒,我系個鞋帶兒……”
這一莫名其妙的兒化音弄得辭易年怪異地看他一眼,腳步停下來耐心地等許眠舟,那人蹲在地上雙手動作緩慢,半天也不見起來。
他耐心告罄,沒忍住問:“你好了沒有?你到底要系多複雜的鞋帶?三十九個結嗎?”
以往許眠舟絕對會和他對掐,現在安靜如雞,辭易年便朝那裡走了兩步也蹲下來,這才看見許眠舟的手懸在鞋面上絲毫不動。
辭易年:“……”
他歎口氣,伸手拍開那兩隻手,拿起鞋帶三下五除二系好鞋帶,手指翻飛,那顆黑痣在視線裡毫無規律地舞動,像輕佻的黑色燕尾蝶。
許眠舟心猿意馬地盯着看,突然就覺得心煩意亂,索性伸出手一下子按住那隻漫遊的蝶,辭易年被他毫無征兆地按住手背暫停動作,頓了頓,手指緩慢地結束最後一個步驟。
“起來吧,能站起來嗎?”辭易年問,許眠舟看他一眼就迅速站起來,仿佛為了證明自己似的,帶着一股濃郁的較真勁。
辭易年無聲地笑起來,那隻手還壓着自己的手背,掌紋覆蓋在涼薄的皮膚上逐漸将兩汩體溫相溶,兩個人并排行走,肩膀不時相撞。
從那兩道長長的灰影看,像是他們在隐秘的夜色裡悄悄牽手,隻有月亮看見。
許眠舟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總之自己能把那隻令人心煩的蝴蝶抓住就對了,其他都無所謂,而且……自己特别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