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睡得相當舒爽。
冬天本就适合賴被窩,辭易年的床仿佛有魔力似的,許眠舟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個上午。
其實在别人家裡賴着睡一整天不是什麼很得體的事,但辭易年沒有表現出有一點想法,許眠舟潛意識裡覺得辭易年不會管他,床又太舒服,所以半夢半醒間哄了自己一通就繼續睡了。
等他醒了完全睜開眼時感覺到辭易年就坐在旁邊不知道在做什麼,聲線平穩:“醒了?”
他從床邊離開,一隻手按亮床頭燈:“我們出去吃了飯遛毛毛。”
午後的長巷清谧,兩個人在老地方的米線館坐下,過了飯點店裡沒有多少人,老闆娘看到他們倆還有空閑過來閑聊,蹲下去逗了逗乖巧的小狗。
“高材生放假了啊?”女人爽朗地咧開嘴笑,沖店裡頭正在忙活的男人喊“兩碗雞湯米線!”
“你之前也經常來這吃東西嗎?”許眠舟擺弄着桌上的筷子筒,想把它們全部按照筷頭朝上的方式擺好。
那頭的男生手肘支在大腿上托着臉側,看着原地轉圈圈的毛毛神色懶散,聞言緩緩地打了個哈欠,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不算,我初二那年才搬進藍楹巷的,一年兩年……”
數着代表時間的數字時辭易年依然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聲音忽高忽低,最後說:“我才在這待了三年多一點……不算久吧。”
在人生長河裡三年或許是個很小的數字,有些人覺得三年漫長,那或許那時候的心理狀态實在急切煎熬,因為有盼頭,有些人覺得三年太短,可能隻是因為覺得這段日子對自己來說毫無意義。
但對于一個十七歲的人來說,三年其實已經是一段非常長的時間。剛剛開了個頭的人生,春天才剛冒了細嫩綠芽,短暫的十幾年歲月裡,住在藍楹巷三年也算非常久了。
許眠舟覺得那些筷子怎麼會這麼亂,辭易年說話的時候并沒有看向提問的人,他覺得大概是不願意多說罷了,提到這些時辭易年總是很憐惜自己說的一字一句,悄悄地把這些事情全部藏起來。
“昨天那部電影的結局是什麼?”
辭易年掀起薄薄的眼皮,目光從上目線頂出,外翹的眼睛這時候才會破開玻璃罩子露出一點生來就有的尖銳鋒利,他卻沒有,隻是看一眼許眠舟,随即便垂下眼,回答道:“結婚了呗。”
翠湖是座大花園。郁金香鋪滿整片綠地,粉紫色盤虬而上做成月季花塔,裹着夾克抱着琴斷斷續續地彈奏,老藝術家的臉被一頂帽子遮住大半,隻得看清歲月在他臉上留下的痕迹,在許多老人臉上都有,一點一滴,把時間刻進皮膚紋理,就像老樹沉澱一圈圈的輪。
曲子哀怨,許眠舟走在辭易年身側忍不住回頭去看那位奏琴的老人,周圍圍了半圈人,都非常有禮貌地在一米以外駐足欣賞。
“他經常來翠湖拉琴,我很小的時候他就在了。”辭易年開口和許眠舟講那個老爺爺,天光晴朗,午後悠揚,大概是散步的狀态他說話也不緊不慢,說着懶洋洋的腔。
“有一次我小時候放學回家,每次回家我都愛走翠湖,因為可以買冰棍吃,老冰棍,你吃過麼?”
許眠舟正因為他突然提了小時候愣神,辭易年也不急着讓他回答,依然閑逛似的往前走,等許眠舟反應過來了慢半拍地回答:“吃過吃過,甜甜的,一塊錢一個對不對?”
“嗯。”辭易年接着說:“那時候我每天都能看見他,但是我不愛湊熱鬧,走路的時候也不會因為什麼突然停下來,所以我從來沒有完整地聽過他拉一首曲子。”
“有一次我和我媽出來玩,我又看到老爺爺拉琴了,我就想停下來完整地聽一曲,畢竟人生短短三萬多天,能每天都看見同一個人,也算是一種緣分吧,但是我媽不許,她拉着我說那邊的郁金香開了我們快去拍點照片吧,我就跟着她去看郁金香了。”
“郁金香真難看。”
郁金香真難看。辭易年回想起當時的場景,像小時候那樣想着,隻不過現在是說出來,小時候卻隻能站在草地上看穿着花裙子的媽媽拍照片。
金毛小狗柔軟的毛發在暖輝顯現出漂亮的光澤,它跑到草地上就趴下不動了,辭易年沒什麼怒意地嗔了一句:“才跑了幾分鐘就累了,胖豬。鬧着要出門的是你,現在趴着不動的還是你,胖,胖胖胖。”
生怕毛毛聽不見他還揪着人家的耳朵湊近了重複,許眠舟沒眼看,把頭扭了去看湖邊歸來的海鷗。
日光下潛,在層層疊疊的水波生出璀璨的碎花,白色海鳥滑過平鏡水面,便将幻影打碎,水鏡晃蕩。
“這兒好适合寫生啊。”許眠舟看着前方,黑色眼瞳在輝煌日光裡褪了色,像荒漠迎來烈日,辭易年不動聲色地低頭去摸毛毛的腦袋,說:“我聽人說翠湖是春城的眼睛。”
等許眠舟發呆夠了低頭去看身邊的人在做什麼時才發現這人早躺下來了,在綿軟幹燥的草地上雙手交疊閉目養神,沖鋒衣搭在身上,俨然是極享受的樣子。
“曬太陽才能長高。”辭易年仿佛有第三隻眼睛似的,眼也不睜地就知道許眠舟在看自己,語氣溫吞,黑發下的一張臉閉上眼後将那點淩厲和銳氣收了個一幹二淨,這麼看着确實像個寬厚溫潤的三好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