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洵手指着棋奁前的空位,笑道:“坐吧,白師姐。”
白森心頭納悶,看起來自己好像在山組這些棋生中間名氣不小,身周這些年輕人看向她的眼神裡都暗含敬意。
她沒有在顔洵身前落座,手指着門外,問:“換個地方說話,可以麼?”
“這,不好吧,”顔洵坐着沒動,“我這場子剛熱起來呢。”
白森就料到不會這麼簡單,她直言說:“你還想不想登榜?”
她知道顔洵來鴻清棋院的真實目的,也知道顔洵暗中查案也要隐藏身份,于是她沒明說是登什麼榜。
周圍的棋生都聽了個雲山霧繞,不明白他們敬重的白師姐在說什麼。
隻有顔洵清楚白森的意思,他眼底一亮,回身招了招手,“丹妹,你來。”
一個身材矮小的女子走過來,先朝白森露齒一笑,這才蹲下身問顔洵道:“洵哥兒,怎麼了?”
顔洵把手上的棋奁推給她,說:“你來代我坐莊,幾子同色,幾償幾你都清楚吧?”
“我清楚,我都清楚。”丹妹一臉興奮,手搓着手,看出來是早就想接顔洵莊家的位置了。
顔洵又把錢袋推給她,交待了一聲“你們先玩着”就站起身來,對白森道:“走,我知道個方便說話的地方。”
白森跟在他身後往菊館門外走去,那些山組棋生趕緊讓出一條道,幾個熱情過頭的年輕人還不忘大聲道:“白師姐,下次再來啊!”
走出菊館,顔洵等白森走上來才道:“看到沒?你在我們山組很受歡迎。”
白森正要問這是為何,顔洵卻主動提起來了,她就接着他的話頭道:“我也奇怪,我好像沒怎麼跟這些棋生打過交道。”
“不需要你跟他們打交道,山組的棋生人人都知道你,”顔洵說,“前幾日,你讓一個叫沈照甯的公子哥當衆丢了大臉,過了幾天,這個不識好歹的公子還帶人去找你麻煩,結果他們都讓你找來的一個絕世高手給廢掉幾根骨頭。”
原來是這事。
不過聽了顔洵的解釋,白森沒想通她與沈照甯、謝瑜的過節,怎麼就能讓她在山組的棋生那裡名噪一時。
她問道:“山組跟沈照甯是有仇麼?見沈照甯在我這兒吃了苦頭,他們感謝我不成?”
“沒錯,是有仇。”顔洵腳步稍緩。
“哦?”這倒是白森沒想到的,“為什麼這麼說?”
見白森有興趣聽,顔洵慢慢道:“你有所不知,這鴻清棋院表面上聲稱自家有教無類,誰來了都能進,但實際上從山長、監院到底下那些教習,早就把來這兒求學的棋生們按三六九等分好了,若是平民百姓,賤籍之後來這兒學棋,哪怕棋力再好,入學測試一定會分在火組以下,要想從火組或山組往上升,難如登天。換做世家大族的棋生來了,隻要入學的那盤棋沒爛到慘不忍睹,基本上都是林組一等往上。”
白森安靜聽着,眉頭微蹙。
“這還沒完呢,”顔洵道,“棋院裡每三月就有一場升組測試,通過測試者就能升組,名額很少,棋院裡雖然沒有明說,但這些名額都是優先分給士族子弟,火組山組那些棋生要升上來,除非在測試的那局對弈上發揮出超絕的水平,否則想都不要想。”
白森大概清楚了,正是因為這棋院裡對待求學弟子如此不公,那些出身于市井草民的棋生們才會把矛頭轉向受盡優待的世家纨绔。
“所以,我傷了沈家少爺,他們覺得大快人心,”白森問,“對吧?”
“豈止是大快人心,”顔洵挑眉笑道,“受夠了鄙薄對待的棋生們簡直把你視為英雄,人傑!你沒聽到嗎?他們都叫你白師姐,其實他們知道你是一個皇商千金帶來的侍衛,不是來學棋的,但他們私下裡都說好了,你就是他們的同門師姐。”
顔洵往側旁轉去,走下長廊,前方有座不起眼的小樓。
白森忽然覺得剛才碰上的那些對她滿臉恭敬的年輕人很是可愛,又讓人十分同情。
來到小樓的翹檐下,顔洵道:“這裡是柴房,除了住在棋院外的那個老樵夫和他的小孫子,這裡不常有人來,說吧,找我做什麼?”
白森沒有急着說起正題,轉而道:“你才來這裡沒幾天,就把這些出身不同的棋生兩相對立的情況查清楚了,很厲害。”
顔洵一笑,說:“這不是什麼秘密,無需費勁兒去查,我身在山組,找幾個同窗聊聊就知道了。”
白森想起昨日在廣場上,顔洵對武晴說起過他入學被分在山組,然而他帶給棋院的薦信上落的可是春官尚書和益州刺史的印,在被棋院識破那封薦信是僞造的之前,他不應該被分到山組才對,除非……
“你故意在入學測試中下了一局很爛的棋,目的就是被分在山組,對麼?”白森似笑非笑地問。
顔洵笑着轉開眼睛,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停了一會兒,才道:“查案嘛,有時候從最底層查起來,可能會更有作用。”
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副厚着臉皮巧舌如簧的模樣,若有所思的目光放在遠處,又成了謙恭有度的古時君子。
“我話還沒說完。”白森道,眼睛也轉開去,看向顔洵極目眺望的方向。
這座小樓所建的地勢較高,站在此處,可以遠望水霧缥缈的清雨湖,一團濃雲低沉沉的壓在大湖上空,似有暴雨将至。
顔洵回頭看向站在身側的女子,他比白森高了半個頭有餘,隻能微低着眼。
“我聽着的,你說。”顔洵道。
“我猜,你安插在官府裡的耳目告訴你的,除了鴻清棋院發生了一件能列入大理寺疑案庫的大案,應該還有其他消息吧?”白森望着籠罩在湖上的陰雲,緩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