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奉以前總懷疑連斐是不是居心不良并非全無緣由,在被連斐選中收徒弟時,他便“初生牛犢不怕虎”地問過對方,為什麼偏要選擇他?
而連斐當時是這樣回答的:“緣由天定。碰巧我在今日靜極思動,碰巧我在人群裡相中了你,這就是我與你有緣——你便當我是對你‘一見鐘情’了。”
秉持着“所有一見鐘情都是見色起意”的觀點,楊奉起初以為這隻是連斐在調侃他如今這副長相,雖然作為師長如此言語太過輕挑,但他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并未放在心上。結果與連斐相處越久,他越是感到不對勁。
連斐除去最初那句話有些出格,平時還是副好好老師的模樣,言行并無逾越和不妥之處。但在一些細微的地方,那種無微不至的關懷,讓他無法安然接受,繼續裝聾作啞充作不知。于是他又一次忍不住直截了當地問出來了,問這位太上長老,是不是對誰都是這個樣?
連斐則是悠然撷下一朵合歡花,笑意清淺,眉目溫柔:“我曾對許多人另眼相待,而唯一一個我是真心動念要與之共度餘生的,是你。”
那時候楊奉終于意識到連斐的确“心懷不軌”,本就認為自己是個直男的他更是沒有也不會接下那朵合歡花。連斐并未因為楊奉的明确拒絕而作出任何改變,按照他的說法,那就是:“愛你是我的選擇,不接受是你的選擇,我不會強迫你改變,而我也不會影響你。”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連斐的确說到做到,他态度沒變,其他的言行也沒有變,并未讓楊奉感到任何不舒服和别扭。如果不是楊奉曾經問出個肯定的答案,估計就得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敏感,太過自作多情了——他連日久生情都不覺得可信,自然不會真的認可所謂的一見鐘情。
不得不說,和連斐相處時,的确很舒服,就好像他們之間本就十分熟稔,無須任何磨合,有種經年累月的默契,每一舉每一動,都能貼合彼此心意——表面上似乎沒有任何問題,可楊奉隐隐覺得這并不正常。
但話又說回來了,楊奉有時候也會為連斐的一些表現感到疑惑。楊奉如今情況特殊,身為男子卻是極陰之體,有意與他結成道侶雙修的乾坤宗弟子有男有女,明裡暗裡,有放長線的也有急性的,他都遇到過,有些弟子對他的示愛,甚至還是在連斐眼皮底下。
他覺得連斐不太對勁,便是因為這位自稱“喜歡”他的太上長老根本沒有任何一次,曾表現出自己心系之人被他人觊觎着的驕傲、嫉妒和不喜——雖然楊奉在這方面沒有經驗,有的也是負面的,但理論知識聽過不少,至少知道真正的愛,無論承不承認都會有排他的獨占欲。
楊奉直覺不對,但楊奉不說。反正在那之後,他們還是如同尋常老師和學生那般相處,不怎麼再提那些情啊愛啊的,在雙方的心照不宣中,走到如今。
竈台上燒開的熱水正在大鐵鍋中“啵啵啵”地沸騰着,瓷碟傾斜,一個個餃子“咚咚咚”地跳進去——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下餃子,卻好似譜出一首悠揚的小曲。飽滿的餃子就像是一個個元寶在沸水中旋轉着,并未出現皮與餡分離的慘狀。
楊奉留在廚房外頭,正暗自懊惱。那些話脫口而出後,他便後悔了。可惜覆水難收,說出來的話也吞不回肚子裡。幸好連斐隻是愣了愣,輕笑一聲就捧着一碟碟的餃子到廚房裡去,蒸的蒸,煮的煮,一時沒有回應。
直到兩碗熱氣騰騰的水煮餃子被放到桌上,他們再次面對面坐着——一碗九個大隻的什錦餃子,湯底下了蝦米和蔥花,聞起來又鮮又香。折騰好一陣功夫,現在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鵝毛般的大雪在外面紛紛揚揚。碧玉閣内則早已亮起明亮的燈火,在陣法維持下溫暖如春夏。
平心而論,連斐的廚藝不差,隻是下廚的次數較少,少有人嘗過。楊奉享用過的次數倒是多,不過,不曉得是不是好吃的食物味道都是近似的,每次瞧見連斐下廚,他總會不自主地想起聞玦,想起那個幹什麼都冷冷淡淡的男人,也是意外地能做得一手好菜——
雖然當年首先提出要學做飯的是楊奉本人,結果他倆學着學着,楊某便慢慢失去了興趣,注意力轉移到别的地方。倒是聞玦悶聲不吭,竟然在不知不覺中獲得了不輸給頂級大廚的廚藝。
楊奉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餃子,發散的思維又一次拐到那個不願其再度出現在自己腦海的男人身上,此時卻聽連斐突然開口道:“阿唯,你是不是怪我不夠關心你?”
“什麼?”
楊奉微微擡起頭,燭火之下,連斐的目光似乎與往日有所不同——乾坤宗的太上長老平時總是一副溫溫柔柔的樣子,楊奉不止一次腹诽對方的眼神簡直就是看條狗都充滿深情,實則這些溫情在絕大多數時候亦都是浮于表面。但現在不一樣,那些飄浮的東西意外地落到了實處。
稍稍收斂心神,楊奉低下頭繼續咬着餃子,避開對方灼人的目光,低聲回道:“連師誤會了,您待我很好,是我先前失言了。”
“阿唯,你每次對我使用敬稱時,都是有言不由衷之意。”陶瓷勺子碰觸到碗邊,發出輕脆的響聲,連斐似乎長歎一聲,語氣有些無奈,“我本來很高興你願意和我談論這些,可惜現在看來,你還是不怎麼想聽。”
“……好奇還是有的。”楊奉小小聲地回道。
“你想聽,我便會告訴你。”連斐放下束起的長發,整個人恢複到往常的溫和,沒有了先前那種若有如無的尖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