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過後,衙門裡的案子陡然增多,且大部分來自于四大鎮。雖說皆是些雞毛蒜皮的瑣事,卻将葉傾華死死困在衙中,片刻不得閑。
她已然看透張慶來等人打的什麼主意,索性将計就計,裝作被雜務纏得脫不開身,隻等對方露出馬腳。她一邊處理衙門的瑣事,一邊悄悄囑咐暗衛,盯緊采珠場和張慶來等人。或許是貨太着急,不過才兩日,采珠場便有了新動靜。
劉典史見葉傾華每日裡忙得焦頭爛額,心中失望至極,對馮成林搖頭歎道:“看來,隻能寄望下一位縣令了。”
馮成林卻覺得此事透着古怪,他沉聲道:“再等等。”
他們所等待的契機,來得猝不及防。
六月十七日夜,厚重的雲層吞噬了月光,夜色如濃墨般化不開,疾風卷起殘花敗葉。
葉傾華正要歇下,忽聽得府門被拍得山響。
流螢匆匆進來報:“郡主,縣丞大人來了,還帶了五位老者。”
“請至前廳。”深夜來訪,必有急事。葉傾華迅速換了衣裳,快步往前廳而去。
她一進門,馮成林立刻起身行禮,五位老者也顫巍巍地站起來,齊聲道,“葉大人。”
“不必拘禮,坐。”葉傾華落座主位,目光掃過衆人,“馮縣丞深夜前來,所為何事?”
“事态緊急,深夜叨擾大人,實屬無奈,還望大人恕罪。”馮成林說罷又要行禮告罪,被葉傾華擡手止住,“究竟何事?”
“特大台風要來了。”馮成林語出驚人,字字千鈞。
“台風?特大?”葉傾華眉頭緊蹙,“此前不是斷言不會在平波登陸麼?”
此事她曾特意詢問過,十二那日風向轉變,幾乎所有經驗豐富的老漁民都笃定台風已折向百越以南,對平波縣影響甚微,至多落些小雨。
“煩請幾位向葉大人詳陳。”馮成林轉向幾位老者。
幾位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起身說道:“草民孫大山,見過葉大人。”
“老人家快快免禮。你與本官說說,這是這麼回事?”
“回大人,原本這台風是不過咱們縣的,也隻是個尋常風勢。可它如今竟掉頭回來,風力兇悍,我們琢磨着,怕是和别的風團合流了,這種合流的台風,行蹤最難預測。”孫大山滿面愁苦。
“如此烈度的台風,本縣從前可曾遭遇過?”
“二十年前遇過一回,沿海漁民,十不存一......”另一位老者聲音哽咽,面露痛楚,他是那場災難的幸存者,妻兒皆殁于其中。漁民貧苦,居所本就簡陋,難擋如此狂風,不少人家挖了地窖藏身,卻不料暴雨緊随而至,生生将地窖灌成了水牢。
“依諸位經驗,台風正面襲擊還有多久?眼下人還能在外面活動多長時間?”葉傾華神情肅然。
“依眼下這風勢推算,估摸着還有六個時辰便到。人在外頭,頂多還能撐四個時辰,再往後,風太大就站不住腳了。”孫大山估量道。
葉傾華掐指一算,對馮成林下令,“迅速召集所有衙役及民壯,在縣衙候命!”
“是!”
待他們離去,葉傾華又對安十一和葉甲六道:“除卻我與小侯爺的車駕,将兩府其餘所有馬車盡數趕往縣衙。再點些健壯家丁,随我去救人!”
“是!”
風勢漸猛,裹挾着濃重的海腥氣息。
葉傾華趕至縣衙時,衆人已聚齊。她立于台階之上,揚聲道:“諸位!一場堪比二十年前的特大台風即将來襲!為免慘劇重演,我們必須即刻去救人。我們隻有有四個時辰的時間,現下分配任務,有勞各位了!”
任務還沒分下去,就有人嚷道:“不是說這種合流台風行蹤難料嗎?興許根本不會刮到咱們縣呢?這大半夜的,何必瞎折騰?”
“人命關天!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們必須全力戒備!”葉傾華斬釘截鐵。
“可萬一真來了,咱們去救人豈不也危險?大人,漁民是人,咱們也是人,總不能為了他們,就把咱們往火坑裡推吧?”又有人質疑。
“是啊,說得在理……”
“我家裡還有八十歲的老娘呢……”
底下附和之聲漸起。
葉傾華的面色終是徹底沉下,周身散發着寒氣,第一次在平波展現出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威儀。無形的壓力以她為中心彌漫開來,台階下喧嘩的衙役瞬間被鎮住。馮成林與劉典史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駭。
“誰不願去,站出來,脫了這身衙役的公服即可!”葉傾華聲如寒冰,“在其位,謀其政!若做不到,就把位置給本官讓出來!”
“時間緊迫,本官隻給你們十息思量!”葉傾華銳利的目光掃過全場,“十、九、八、七......”
衆衙役一時進退兩難,既舍不下這份清閑安穩的差事,又畏懼危險。
當葉傾華數至“二”時,最初叫嚷危險的那名衙役站了出來,解下佩刀與令牌,“大人恕罪,小的家中尚有幼子,小的......不能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