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沈晏一直思緒飄忽，即使在沈瓀懷裡時摩挲一路，也絲毫沒有發覺沈瓀的身形有變。眼下被沈時韫一說，她才發覺沈瓀似乎比從前在昆侖時清瘦了不少，甚至，像極了她被囚梨霜閣的模樣。

不知何故，沈晏見此心中竟生出一絲愧疚。

【不對啊！我為何愧疚？分明是她欠我的！】

沈晏趕忙搖搖頭，似是覺得自己瘋了，繼續盯着沈瓀，可偏偏那絲絲縷縷的愧疚如同藤蔓一般，牢牢地将她纏繞，令她腦海中不住的浮現出沈瓀剛被自己帶回梨霜閣的模樣……

沈瓀的“屍身”被帶回青丘時，沈晏才得知，她還尚有一息，并未如傳言中仙逝。彼時蘇懷安和沈晏恍然大悟……

“她如今元神受損，筋脈具毀，又修為散盡……能有這最後一縷的生氣，應是時韫上神用了什麼法子護住了她最後的心脈，故而才并未真正死去。”

蘇懷安收了靈力，眉頭緊鎖打量着沈瓀，心中卻已知曉昆侖的用意。

當初沈晏舉妖界全族之力，與仙界反目成仇，殺出了一條血路，可逼至昆侖時，卻見時韫上神一襲白衣早在昆侖山下守着一樽冰晶棺了。不等沈晏她們開口，時韫上神便一言不發轉身離開了。

起初，蘇懷安懷疑其中有詐，奈何攔不住沈晏，隻得由她開館查看，待到發現棺中之人确實是沈瓀無疑時，這才退兵返回了青丘。

可他這一路上仍是心中有惑，不知時韫上神為何這麼輕易的将自己愛徒交了出來，眼下才徹底懂了——昆侖無非是想借九尾狐那可生死人肉白骨之效的心頭血來救沈瓀！

“阿兄，你說是昆侖下了一手好棋，還是沈瓀她，好算計？”

沈晏面無表情負手而立站在床前，打量着躺在冰榻上面無血色的沈瓀，嘴角浮出一抹苦笑。

【你是笃定我會救你？還是昆侖還未來得及出手将我綁回去救你呢？】

“若是沈瓀當時陣法成了，隻怕如今風頭更勝，三界皆要向昆侖感恩戴德。那我是不是應該也謝謝她？沒讓我去獻陣……”

“說什麼混賬話！剖心之痛你都忘了？！”

蘇懷安聞言，一把扯過沈晏，面上帶了些愠色，厲聲呵斥道：“她若成了，千古留名，何人會記得你命懸一線？！她差點害死你啊！”

“阿兄，我知道”，沈晏苦笑着推開蘇懷安的手，宛若失了魂魄的傀儡般，踉踉跄跄的走到沈瓀塌旁，緩緩坐下，“可說來也好笑，我總覺得她有苦衷，我還是……不肯信那是真的，我想聽她親口說。”

沈晏緩緩将沈瓀的手捧起，摩挲着，淚水卻模糊了視線。

就是這白瓷般骨節分明，纖細若柳枝的手，親授書法，教習劍道，照拂自己衣食起居三萬年。可也正是這雙手，親自握起利刃刺穿自己胸口……

“阿兄，幼時在昆侖的事我都不記得了，你可曾與她相處過？她本就不是什麼争名奪利之輩，對吧……”

蘇懷安悲憤填胸，卻也深知沈瓀先前的行事風格，隻得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許久啞聲開口。

“是。”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沈晏的唇邊微微彎起的笑容中，那原本的苦澀似乎淡了幾分。

還好……

還好蘇懷安也不信沈瓀是那般算計人心，冷血無情之人。

“即是如此，那我要聽她親口告訴我。”

說罷，沈晏立刻幻出一柄匕首和一隻瓷碗，對着自己心口便刺了進去。

“蘇照眠！你瘋了啊！”

眼見殷紅的液體漸漸在沈晏胸前的衣衫上暈染，蘇懷安的臉色陰沉得實在難看，他上前一步企圖阻止沈晏，卻被沈晏擡手制止。

“我想……聽她親口說……”

豆大的汗水順着沈晏下颌滴下，她面色如紙，克制着顫抖，卻将利刃轉動，試圖讓血流的更多些。

“真是瘋了！”

蘇懷安怒睜着眼睛，額角的青筋隐隐暴起，眼看着滴滴心頭血滴落在瓷碗中，沈晏疼得将下唇咬出血，無奈地拂袖，隻得站到她身後，為她傳輸靈力，緩解痛苦。

奈何，天意弄人。

二人原以為隻剖心取血一次便可救醒沈瓀，可萬萬沒想到，第二日沈瓀還是脈象微弱，不見好轉。沈晏見狀，便将這般剖心之痛硬生生熬了半年，日日取心頭血來喂養沈瓀。

終有一日，沈晏推門而入時，看見面色蒼白如紙的沈瓀一言不發地蜷縮在床榻的最裡側，任自己那弱柳扶風的身子緊貼着冰冷的牆壁，眉眼之間甚是空洞。

“師……你醒了……”

沈晏心中暗喜歡喜，卻故作從容地走到她身旁，抓起一旁的被子将沈瓀裹住，細聲詢問着。

“可有不适？”

見沈瓀身形瘦弱，依舊目光渙散，毫無反應，沈晏趕忙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為她把脈，生怕沈瓀有一絲一毫的閃失。

“還好，隻是太虛弱了，你好生歇着，我這去叫人為你煮些湯藥。”

沈晏将沈瓀的手塞回被子裡，為她掖了掖被角，正欲轉身離開，就感覺被沈瓀抓住了衣角。

“閣下可是故人？您身上的味道，好熟悉……”

說着，沈瓀一隻手撐着，緩緩起身，可手中卻并未松開沈晏的衣角。

“是您救了我麼？不知閣下是誰，但……可否先煩請閣下将燈點上？太黑了……我有些看不清。”

太黑了？！

此話一出，沈晏眸子中閃過一絲錯愕，立刻扭頭瞥了一眼窗外。

她知沈瓀素來喜好在院子裡曬着太陽小憩，故而梨霜閣便建在了陽面。而此時，天光大亮，正是正午十分！

沈晏一瞬間有些懷疑自己，是否是太過激動，所以恍然間聽錯了？思忱着，開口試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