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頭一遭見面,
因為與之不熟,他也就沒多追究。
趙留行察覺出柳善因的饑腸辘辘,張口客氣:“吃飯吧。”
柳善因聞言慢吞吞拿起木箸。
此刻哪怕是腹中空蕩,不見主家動筷,她愣是不敢下手去夾。
趙留行見狀接茬說:“别拘謹,就當自家一樣。我下值前在宮中用過了,你隻管自己吃。”
眼前人的話,就像是聲令下。柳善因再顧不上那麼多,夾起與新鮮荠菜一同烹炒的雞蛋擱在碗中,配着就是一大口香甜的黍米咽下。
柳善因吃飯如打仗,趙留行着實被她狼吞虎咽的樣子吓到。
可他沒說話,隻是默默倒了杯熱茶推向了她。之後轉眸望向那端的娃娃,趙留行随口問了句:“這孩子是……你的?”
同是一句話,卻有兩重意。
柳善因答曰:“侄子。”
她一邊扒拉着碗中飯,一邊嘟嘟囔囔地回着趙留行的話,生怕錯過他的每一次問答。
柳善因解釋說:“這是我阿兄的遺腹子。”
趙留行愣了下,自己該想到的,柳徽臨死前曾說過要他照拂家中的孕妻和胞妹。
此刻,屋内在柳善因語畢後陷入沉默。
趙留行憶起那場慘痛,不覺握緊了拳頭。那時若非在西行的路上遭了敵軍埋伏,柳徽便不會因為護他突圍而死在異鄉。所以,他斷不能按照趙家的意思在洛陽虛度光陰。
他定要殺回北庭,報了這不共戴天的仇去。
趙留行忽而擡起頭,誠懇道了句早該說的,“抱歉。”
這突如其來的緻歉,惹得柳善因悲從中來。
瞧她眼中霎時淚意漣漣,跟着陣陣酸楚湧上心頭,口中的黍米便再難下咽。她就這麼噙着半口飯,呆在了飯桌前。
父母早亡,相依為命的阿兄又年輕命喪,叫她如何不悲傷…
可是……
“趙趙将軍,這怎麼能怪你呢?”
柳善因沉默良久,才回了這樣一句話。
她依舊低着頭,心裡卻跟明鏡一樣。她想阿兄是赤膽忠心的大英雄,他不是為眼前人而亡,他是為永明而亡。所以,怎麼怪也怪不到他頭上。
柳善因将許多事藏在心裡,眉眼卻不再展露分毫。
她想勸勸趙留行,但害怕自己詞不達意,便把話連同剩下的半口黍米,一塊咽了下去。
她呢,總喜歡向前看,最不願往後瞧。
沉默愈演愈烈,趙留行盯着柳善因雙環髻上的殘花,試圖繞開這個沉重的話題,繼續說起适才在屋外沒能說出口的話,“柳徽臨終之托,要我多多照拂。柳家妹妹,能到這兒來尋我,可是出了什麼事?有事你盡管言語,在我能力範圍之内,定在所不辭。”
“……”
“趙趙将軍,我若不是被逼得實在沒有地方可去,沒有親戚可尋。一定不會到這裡來叨擾您。”
柳善因應聲時,明顯帶着委屈的哽咽。趙留行不知發生了什麼,隻叫她慢慢說。
彼時,柳善因端着碗筷的手未曾擱置,她把思緒抛去了逃離蘭花村的那天晚上。
“可阿兄死了,大伯一家盯上了阿兄留下的宅院,良田,還有您和朝廷給的銀兩。他們串通嫂嫂娘家,不知許了嫂嫂娘家多少好處。親家大舅竟在嫂嫂生完小寶第三天,不顧嫂嫂的反對,執意将嫂嫂帶了回去。打算另行二嫁。”
“大伯他們便趁機以小寶無人看管照顧為由,不經我同意,強行住進了我們的院子。”
“他們欺人太甚——他們趕走了嫂嫂,讓他們母子分離。最後為了将我也清理出門,以把持小寶獨吞财産,居然要将我嫁給村裡臭名昭著的混賬東西。”
柳善因心有餘悸,她的手在抖,趙留行看得真切。
可幸好柳善因逃出來了,她沒有被命運折服,“我知道,我不能就這麼任由他們安排,更不能把阿兄唯一的孩子交給他們撫養。所以我便瞅準時機趁他們吃酒醉下,偷了小寶一路往南跑。”
“我沒有辦法回頭,我怕被他們抓回去,就隻能到洛陽來尋您。”
話音落了,柳善因平靜下來。
趙留行卻憤然拍案,“豈有此理——他們竟做這般非人之事!”
這事莫說落在柳徽妹妹的身上,就是落在無關之人的身上,也會叫趙留行義憤填膺。他此刻眼中殺氣騰騰,恨不能現在就殺到蘭花村去。隻是……
這畢竟是人家的家事,他還是得聽聽眼前人自己的意見。
他問柳善因:“小柳想我怎麼做?”
柳善因卻眨眨眼,沒能明白趙留行話中深意。
她當下滿心想的都是如何帶着小寶活下去,從沒想過要去報複大伯一家。而且她也不想給眼前人添麻煩。畢竟人家是個高高在上的将軍,與她這種粗俗的鄉野丫頭,是不一樣的人。
她又能要求他什麼呢?
或許是因為自小沒有父母的庇護,叫柳善因早就忘記反抗的本能,更不知道什麼是争取。
那天能夠冒險逃離蘭花村,已是她這輩子做過最勇敢的事。
柳善因望着趙留行凝重的眼眸,猛地起身道出個請求,“請趙趙将軍幫幫我,收留我在府中做工——”話說出口的一瞬,她給趙留行鞠了一躬,“髒活累活,我都能做。隻要您能叫我們留下,您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趙留行聽着柳善因的應答,不敢置信。
他問:“僅此而已?”
隻因在他的觀念裡,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才能不做任人宰割的羊,他從來把命握在自己手裡。
可柳善因卻弱弱地嗯了一聲,“僅此而已,小柳别無他求。”
眼前人話說得這般明白,趙留行還能再去多說什麼。他便止語收斂起難以捉摸的目光,沉聲說了句:“我答應過你阿兄,你自是可以留下,亦不必在府中做工。”
“不做工?那趙趙将軍需要我做什麼?”柳善因歪了頭,聽候吩咐。
怎料,趙留行心中藏事口未随心,脫口就是一句:“做我的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