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重将燈盞擱下,輕言了句:“三郎君吩咐,要讓娘子沐浴更衣,長夏已經在前院西邊的房間候着了,娘子出院右轉便是。”
柳善因聽說是趙留行的吩咐,就沒推拒。可她挂念着往坐榻瞧了瞧,“那小寶……”
秦氏白了柳善因一眼,轉頭去到桌前收拾起碗筷。她道:“娘子放心。既然這是我們三郎君的骨血,我們自會穩妥照應。不會懈怠。娘子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吧。”
“出不了什麼事。”
柳善因見她這樣說,放下幾分心來。
她還是跟往常一樣規規矩矩地俯身,生怕給别人添麻煩,“那就麻煩您了,我一定快些回來。”
柳善因語畢一溜煙跑了出去,獨獨留下秦氏莫名其妙愣在原地。她挑起眉,思量在趙家為奴為婢了幾十年,從也沒人這樣客氣地跟她說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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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善因慌慌張張去到西屋,剛想擡手叩門,就被裡頭人聽見動靜搶了先。名喚長夏的年輕女使,擡眼跟柳善因碰個正着。
她兩眼彎彎看向門外略顯拘謹的人,恭敬道了聲:“您來了。”
“長夏娘子,我……是那個…那個……叫我來的。”柳善因與眼前人猛然照面,有些緊張。
長夏卻說:“夫人切莫喚我娘子,真是折煞。您喚我長夏就好。”
柳善因點頭應了聲好,就完全呆愣在了門外。
長夏瞧着她這副模樣,忍不住發笑,可她并非嘲笑,單是覺得這突然冒出來的夫人可愛罷了。她轉身讓路,邀請柳善因進門,“夫人,水已備好,您進來沐浴吧。”
柳善因聽着指令做事,生怕有半分差池。
她跨門來到浴池邊,仍是尴尬地站着,不敢輕舉妄動。
直到長夏打算伸手為她脫去外衫,才把柳善因吓得躲閃而去,她惶恐:“長夏娘子,我自己來就好,自己來就好!不用麻煩你。”
長夏歪了頭,想這夫妻倆還真是如出一轍。
如此叫她不禁想起剛被護軍府派到三郎君身邊那天,趙留行也是這樣百般抗拒。
她饒是伸手碰他一下,趙留行恨不能彈出幾米遠。
可她做得就是侍奉人的活,三郎君不讓侍奉,大抵是男女有别。好不容易盼來了個女主人,怎的也是這般?一個兩個都是這樣,她還怎麼心安理得領下個月的工錢……
“夫人不必覺得麻煩,這本就是我該做的。”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
長夏望着柳善因還想試探試探,便在靠近三分後毅然伸手。
沒成想,柳善因竟靈活的鑽去她身後,趁勢把自己脫個精光速速泡進水中,搞得長夏無計可施,也就不再執拗。
長夏站在水邊望着水裡冒出的半個腦袋,哭笑不得。
她隻好俯身拾起地上散落的衣物,同柳善因柔聲說:“既是如此,您就在這兒泡着,我先去外頭将您的衣裳洗了,有什麼需要您大聲喚我便是。”
柳善因這會子害羞地憋在水裡咕嘟咕嘟冒泡,哪裡聽得清外頭的人說什麼。
她隻求長夏趕快出門,自己好冒出頭來。
可誰知等長夏走後,她這一泡竟是半個多時辰過去……
廊外蛙鳴呱呱,月影晃晃。
長夏靠在柱子前打瞌睡,腦袋猛地往前一栽把自己驚得半步踉跄。
她拍拍臉,這才恍然想起屋裡沐浴的人還沒出來。轉頭聽裡面沒了動靜,長夏當即惶惶然破門而入,生怕屋内人溺了水去,卻與柳善因四目相對在氤氲的水氣裡。
“夫人!”
柳善因聞聲臉頰绯紅,雙眼迷蒙望向長夏。
她似有話想說,長夏趕忙閉門靠近,“夫人您怎麼這麼久也不吱聲呢?可吓死我了。您是有什麼事嗎?您有什麼事情盡管和我說。”
柳善因趴在水邊,欲言又止。
可她真的不能再這麼泡下去了,隻好硬着頭皮說出自己的窘迫,“那個長夏……我這次出門匆忙,沒有帶換洗的衣裳。你能借我身衣裳穿嗎?等我這身衣裳幹了,我一定洗幹淨還給你!”
“原是這樣,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事。當然可以。”長夏沒去譏諷新夫人的窘迫,反倒是輕松地應下:“您稍等等,我這就去給您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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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時末,柳善因穿着長夏的衣裳從西屋出來,連着給其道了好幾聲謝,謝的長夏都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夫人夫人,真的沒關系。夜裡涼,您快回屋去吧,小郎君還在屋裡呢。”
柳善因想起小寶點頭道别,長夏站在廊下揮了揮手便轉頭回屋收拾而去。
西屋到寝屋的路,昏暗幽長。夾道盡是桃李。
柳善因就着月光瞧見一熟悉的強壯身影,歡喜着打算上前問候,卻因披頭散發把來人吓了一跳。
“嘶!大半夜披散着頭發作甚——怪吓人的。”趙留行自外頭歸來,被突然乍現的“女鬼”吓得頭皮發麻,面色瞬間變得難看。誰能想到他堂堂個甯遠将軍,會被吓成這樣。
柳善因一聽這話覺得自己闖了禍,乖乖垂頭站在原地不敢靠近。
趙留行平複罷心情,轉頭看去那端不語的人,“不過長夏你來的正巧,你去準備一床幹淨的被褥送到裡屋。”
長夏?
合着他是認錯人了。
柳善因歪起頭不明所以。碰巧這時長夏打西屋出來,她在瞧見趙留行後下意識道了聲:“诶?三郎君,您回來了。”
趙留行聞之錯愕回眸,頭皮又是一陣發麻。
“長夏?”
“你在這兒?那這是誰?”
總不能真是鬼吧——
趙留行這會子哪裡還敢回頭?他是真怕碰上什麼不幹淨的東西。柳善因卻在對面撩起頭發,露出那雙明亮的杏眼略帶歉意道:“趙趙将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