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杏花樹下對坐,柳善因時不時便會朝東望,她瞧着有幾分憂心卻不是為趙留行,而是為了小侄子。她轉頭看了看何斐真,打斷了她的喋喋不休,“嫂嫂好久了,咱們是不是該尋他們去了?”
何斐真聞言停下思緒,笑着瞧她,“怎麼?一會兒不見就想啊?”
“不是的……”
柳善因抿起嘴巴,不知怎麼接茬。
何斐真見小女郎失落落垂了頭,哪忍再去逗弄她?
她趁勢起身抖了抖裙擺上的落花,“行了行了,不逗你了。瞧着廚屋應是快準備好了,我也正好瞧瞧我家那幾個小崽子怎麼樣,有沒有趁我不在的時候,将家裡的屋頂給掀了去——過兩日下雨可就要遭殃呢!”
“走吧弟妹,與我一道。”
何斐真出言相邀,柳善因趕忙诶了一聲提裙跟了上去。而後,當飄逸的裙擺肆意攪亂一地春色,再順着風的方向凝眸去,便隻剩了她們美好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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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阿娘~”
遠遠隔着棵青松,鄭合钰就沖着何斐真大喊。
何斐真一瞧見閨女,立刻笑得沒了眼。她同柳善因走到松煙堂外抱起鄭合钰,便替柳善因開口問鄭洛均,“老三呢?怎麼換你抱着我這小表侄?”
“别提了。”
兩口子說話間,柳善因默默伸手接過了鄭洛均懷裡的小侄子。
鄭洛均仔細将孩子交接才轉頭跟媳婦張口抱怨:“讓他給孩子換個尿戒子,你猜怎麼着?還沒伸上手就跑去茅房吐了,真是幹啥啥不行。最後弄了半天還是我給孩子換得,指望他一點也指望不上。你說他除了塊頭大些,會打架些,他還能做什麼——”
鄭洛均當着人家媳婦的面唠叨個沒完,何斐真忍不住瞥他一眼,忙叫他注意:“行了,慎言。你少說兩句,人家弟妹還在這兒呢,你這唠唠叨叨成什麼樣子。”
“把嘴閉了。”
鄭洛均識相立刻止語。
但柳善因對此倒沒什麼所謂,她在瞧見小侄子安然無恙後,又擔憂起趙留行來,操心個沒完。瞧她探頭發問:“夫君他……吐了嗎?”
“嗯,人還在茅房呢。”鄭洛均點點頭,順手指向茅房。
柳善因有些挂心,抱着小侄子就要往那去。鄭洛均也是嘴快,“诶?弟妹,你還是别過去了。”卻被何斐真手疾一把按下,“就你話多,不說話能憋死你。”
何斐真氣場強大,鄭洛均不得不乖乖收斂。夫妻兩個就這麼看着她在與他們颔首後擡腳。
柳善因來到茅房外輕輕叩門,隻見咚咚咚三聲之後,裡面依舊無人回應。
她着急大喊:“趙趙将軍,你還好嗎?”
可等話音落去一片死寂,柳善因便顧不上什麼體面,一腳将門踹了開。她這一腳踹得驚天動地,叫何斐真與鄭洛均面面相觑,好似踹在了他們身上一樣。
二人對視時不禁暗道:别瞧眼前人個子小小,卻是不可貌相。可想來弟妹若不是有些本事,必也拿不住那犟頭小子。
這頭夫妻兩個正嘀咕着,那邊柳善因慌慌忙忙進了茅房,低頭一看趙留行正躬身彎在恭桶旁。
她這會兒也顧不上改口喚什麼夫君,張口就是一句:“趙趙将軍!”
趙留行吐得兩眼昏昏,直到人進屋才聽見動靜。他趁着柳善因上前的功夫,趕忙反手一揮,遏住了身後人向前的腳步。柳善因站在原地踟蹰不定,趙留行卻說:“你别過來——”
“趙趙将軍,你沒事吧?”柳善因不敢貿然上前。
趙留行搖了搖頭,他眼下就算是有事,也不能在柳善因面前展示出來,不若就太丢臉了。
他沉默半晌,才裝作無事地站起身來。
待他回眸望見柳善因憂慮的目光,便故作堅強道是:“出去吧,我沒事。”
但柳善因看着趙留行那略顯憔悴的面色,忍不住拽住了他的衣袖,她問趙留行:“你真的可以嗎?不行……咱們就跟他們告辭回家去吧。”
“哪妨事,你看我像有事的樣子嗎?我好好的。”趙留行死鴨子嘴硬。
柳善因也沒給她面子,當即點頭應聲說:“像。”
“……”
趙留行無言以對。
他此刻腹中确實仍舊有些翻湧,可他能忍,他就這麼盯着柳善因面無表情地說:“來都來了,怎麼也得吃個飯再走。早起來你就因為賴床耽擱了,沒用早飯,現在不餓?”
柳善因不吭聲,她瞧着是有些愧疚,愧疚自己怎麼能讓趙趙将軍獨自應付這些事。
哪裡還敢嚷嚷餓。
趙留行與柳善因相處了一旬,似是能多少能讀懂些這女郎的情緒,他看着柳善因這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伸手點住了她的腦袋,“诶,你若又想道歉,趁早免開尊口。”
柳善因納悶,他怎麼知曉自己要跟他道歉?難不成他還會讀心不成?
可并非是趙留行會讀心,而是柳善因道歉的頻率實在太多太快。惹得他現在隻要跟柳善因對上眼神,就知曉眼前人又要作甚。所以與其待會兒還得跟她解釋,倒不如先開口阻止。
柳善因眼見趙留行不讓自己緻歉,也就不再好多言。
可她不知為何,忽而勾着鼻子朝頭頂的方向聞了聞,緊跟着便道了句:“趙趙将軍,你…是不是沒洗手哇……”
此話一出,氣氛瞬間尴尬。
趙留行默默将手從柳善因的腦袋上收回,轉頭走到水桶邊,再也沒搭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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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席的時候,柳善因與趙留行帶着小侄子坐在南面。
鄭家一家五口坐在北邊。
此間春色正盛,兩桌人在和煦的風中對望,照舊是何斐真最先開口,她問三郎,“這次回來同侯府那邊碰面了嗎?侯府知道你倆的事後,是什麼意思?”
趙留行精神頭比适才好了不少,他把自己面前的果脯,悄悄推向眼巴巴向自己這邊觀望的柳善因後,才開口說:“沒見,他們是什麼意思不重要。但他們邀了我們去過上巳,我給應了。”
何斐真聞言跟鄭洛均對了一眼。
她覺得趙留行這回還真是上心了,居然要帶着人到侯府去。要知道往前趙留行,可是半分侯府的邊也不會沾,今朝算得上百年難遇頭一回。他當真是遇着歡心之人,死心塌地了。
“上巳?這時候的堤上柳樹繁茂,你帶着弟妹好好玩。”何斐真垂眸沒說太多,有些事心知肚明就好。她也沒有那麼口無遮攔。
趙留行嗯了一聲。
兩邊漸漸陷入沉寂,除卻孩童的嬉笑聲,再無雜音。
上菜的老嬷轉個彎就到的功夫,何斐真忽而腦海中閃過什麼,拽着鄭洛均的衣袖開始止不住地發笑。鄭洛均看着她那想笑憋又憋不住的模樣,大惑不解:“誰點你笑穴了?你一直笑個啥?”
“就是阿娘,你笑什麼啊?”小丫頭也跟着奇怪。
何斐真拍拍鄭洛均,随之将頭貼去了他的背後,躲閃開趙留行的注意,“噓,别說話——你瞧着吧,一會兒老三還得…哈哈哈哈……”
“?”
何斐真笑個沒完。
鄭洛均舉目看去對面,怎麼也想不明白。
趙留行不與舊友交談,轉頭将目光投到了身邊人身上。
他問柳善因:“好吃?”
彼時,柳善因正一手舉着果脯,一手舉着糕點吃得不亦樂乎。
等到趙留行問她,她才快快将口中吃食嚼碎,點頭應聲說:“好吃,我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就是過年的時候也沒有。但陳阿翁推車賣的饴糖,也很好吃。從前阿兄隻有除夕前才會買給我,我一年最開心的就是那幾天。”
所以,今日簡直就像過年一樣!
眼前人的純粹樂觀,叫趙留行無言。他被柳善因感染,竟主動拿起了他平日看都不看一眼的果脯送入口中,隻是待他仔細咀嚼過後,卻得到了這樣的評價。
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