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個域主裡,季雲琅跟八域主樓沙最熟。
樓沙還不是八域主的時候,曾經被人深埋進沙子裡,隻露個腦袋出來透氣。
也不知道埋了多久,那張臉被磨砺得粗糙,幹硬,飽經風霜。
萬幸碰到季雲琅路過,季雲琅本來沒善心,結果樓沙一口帶着沙子的唾沫吐到他腳上,強行喚起了他的善心。
他把樓沙薅出來,本來準備倒插進土裡,沒想到樓沙嘴裡還含着第二口沙子,混了唾沫,濕濕黏黏,直朝他臉上來。
季雲琅差點被他惡心死,把他兩隻手臂反着一擰扔到地上,提劍就要捅穿他。
沒想到腳底會突然一陷,小腿沒了半截進黑沙,劍沒抓穩,被樓沙反身一腳踢上手腕飛出去老遠。
樓沙在他旁邊,整個人呈“太”字形仰躺到沙子上哈哈大笑,雙臂撲騰兩腳亂蹬,帶起無數沙土飛揚。
季雲琅邊咳嗽邊拔出自己的第二把劍,不偏不倚,把樓沙從“太”字紮成了“大”字。
“啊——!!!”
隻記得那天的血月格外亮,耳邊的哀鳴也格外動聽,季雲琅不緊不慢把自己的腳從沙子裡拔出來,看着他胯間流出的血,惡心得幾乎不想要自己的劍了。
他的劍還在上面紮着,劍身嵌進土裡,樓沙早就從哈哈大笑變成了尖利而持續的長鳴,季雲琅到底還是舍不得自己的劍,站在一邊做足了心理建設,出手要拔,樓沙突然在長鳴的間隙暴喝一聲:“别拔!”
季雲琅說:“我就拔。”手已經握上了劍柄。
“你别動!”樓沙疼得兩腳亂蹬,越蹬越疼,嗓音粗犷喊道,“我乃八方域掌管交/配的神!你敢砍掉神的寶器,就不怕神降罪于你?”
“哦?”季雲琅握着劍柄,往上提了提,“你要怎麼降罪于我?”
“神讓你硬不起來!設不出來!衣服都沒脫完你先累,伴侶還沒開嗓你先軟,永遠做床上的懦夫!雄性的恥辱!!!”
季雲琅面色凝重松開手,“聽起來很嚴重。”
樓沙:“是吧?”
樓沙:“你輕輕的,扶着神的寶器,慢慢抽走你的劍,不要讓它斷掉。這樣神才會保佑你。”
季雲琅沒聽懂,猛地把自己的劍抽出來,“這樣?”
“啊——!!!”
這樣了都沒斷,神的寶器大難不死,必有豔福。
季雲琅停在八域主的沙洞外,洞内傳來不堪入耳的嬉鬧聲,一人壓低着嗓音,“寶貝兒們,慢點兒舔,神的寶器還沒有準備好。”
季雲琅止步,在門口跟守門的睡眼朦胧的少年大眼瞪小眼。
少年終于看清他了,一個激靈醒過來,慌忙朝他跪拜,大喊一聲“領主!”提醒洞裡人。
洞裡發出一聲長鳴,“哦哦哦哦哦,寶貝兒們,别怕,别咬,神的寶器可經受不住。”
季雲琅在外面默數了十個數,聽裡面安靜了,啟步踏入。
沙洞中央擺着一張鋪滿獸皮的長榻,擁有一頭茂密棕色卷發的男人正坦露着胸膛倚在上面,而他前方不遠處的獸皮地毯上,多出了詭異隆起的幾團人形。
樓沙又把他當瞎子,季雲琅皺了皺眉,坐到石桌邊,朝地毯上那幾團說,“都滾。”
地毯被猛然掀開,光着屁股的年輕男人蹿得一個比一個快,季雲琅餘光隻見幾團白花花的肉從他身邊掠過,忍無可忍,撿起個石塊兒狠狠擲向神的寶器,“你惡不惡心?”
樓沙慌忙躲開,把石塊兒踢下去,拍着自己健碩的胸口道:“你差點傷了神的寶器。那些都是神的寶貝兒,哪裡惡心?”
說着,他的手掌就捏上了自己的胸,驚奇道:“神的胸肌變得越發龐大了!你要不要來摸摸?”
季雲琅嫌棄地偏過頭,“穿好衣服,從床上下來,别讓我說第二遍。”
下一瞬,樓沙一身獸皮衣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坐到了石桌對面,委屈道:“春天,是交/配的季節……”
“八方域裡沒有四季。”季雲琅拿起桌上一個橘子開始剝皮,“而且仙洲現在是冬天。”
“冬天……”樓沙喃喃,盯着季雲琅,咧出一個笑來,他有雙漆黑狹長的眼,唇很薄,笑的時候會露出兩排白牙,“冬眠的季節,死亡,分居,伴侶離散……你都經曆了?不過沒關系,你是這裡的王,不管伴侶死亡還是離散,你都可以再找更多個……”
季雲琅把剝出的橘子一瓣一瓣擺到桌上,又開始把橘子皮撕成一塊一塊,說:“不是誰都跟你一樣。”
“你這樣說神就要傷心了,”樓沙捂上自己的胸口,把他剝出來的橘子一口一口全吃掉,又把他撕下來的橘子皮一塊一塊塞進嘴裡,苦惱道,“神的寶器可以征服任何人,唯獨對他沒有辦法,你說,神還能怎麼辦呢?”
季雲琅拿起第二個橘子接着剝。
樓沙還不是八域主的時候,曾經愛慕自己的域主,瘋瘋癫癫,轟轟烈烈。
八域的人嘲諷他,欺辱他,長年累月把他深埋進黑沙中隻露一個頭,因為域主說要他沐浴一下血月精華,洗幹淨腦子裡那些惡心的東西再回去。
後來樓沙成了八域主,那位甯死都不接受他的域主就倒了黴,被灌上最濃烈的情藥,關進深不見底的沙牢,日複一日忍受着身體發-情的折磨。
季雲琅跟樓沙算得上不打不相識的朋友,但這麼多年他都無法共情樓沙。
樓沙比他可憐,更比他可恨,求而不得,隻能折其羽翼再自甘堕落,把最愛的人鎖在最深的地底,自己的身體和精神活在日複一日的放縱中。
每次季雲琅覺得自己慘,他就來找樓沙,罵他兩句,把他洞裡能造的東西全造光,從樓沙身上尋找一些奇怪的優越感。
比如同樣是被愛的人傷害,樓沙被逼得越來越瘋,季雲琅卻讓江晝哄得越來越傻。
江晝要是現在突然出現在他面前,軟聲軟氣地跟他解釋,說上兩句好話,騙他也好,怎麼都好,季雲琅都不用想,他的第一反應絕對是感到幸福,緊接着心會軟成一灘水,江晝說什麼他都要信。
季雲琅開始剝第三個橘子。
抱着江晝睡了五年,他其實一直想聽江晝說點什麼。
比如送他來八方域,其實是因為師尊覺得這裡土壤肥沃,居民熱情好客,是個宜居的好地方,沒想到來了之後會受那麼多苦。
再比如十七歲那年的擁抱和親吻都作數,師尊沒有騙他,更沒有利用他,師尊就是喜歡他才會和他睡。
這麼解釋有點強行,還有點荒謬,季雲琅自己都不信,但是從江晝嘴裡說出來他就肯定信。
剝着橘子,他又開始滿腦子江晝,好恨他,好想他,江晝到底去哪兒了,江晝真是個混蛋。
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剝了滿桌的橘子,樓沙吃不下了,拖出個箱子還在不停給他上貨,“你剝,不用停,一會兒讓神的寶貝兒們進來吃,他們的小嘴兒可愛吃……”
季雲琅把沒剝完的橘子砸到桌上,再次說:“我想好了。”
樓沙:“你想好什麼了?”
季雲琅問他:“你想不想去仙洲?”
樓沙不用思考,說:“不想。”
季雲琅說:“那你就留在這兒,琥生喜歡仙洲,我帶他走。”
樓沙問:“你還回來嗎?”
“當然不。”
樓沙把他剝的橘子一瓣一瓣收起來,“神覺得你這個決定是愚蠢的。你走了,沒有仙洲的土和種子,也沒有人再教神種橘子,神和神的寶貝兒們以後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