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由秋煙樹的筆直樹幹搭成,一串名叫“火薔薇”的發光藤蔓植物懸在檐角下。
煙河和徙倚的父母親在櫻桃大小的金色花蕾下招待遠道而歸的長女。
煙河端起質地粗拙的空酒碗,粗聲粗氣地問,“有酒嗎?”
“有!”她那性情激烈的母親站在一旁高喊,還拍起手掌。
面容嚴肅的父親即刻制止,“不要喝酒!怎麼回事?你出門才兩年就學會喝酒了?”
“她早就成年了!她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孩子們的母親腳跺冰凍地面,揚高嗓門,
“再說,這孩子在暖和的地方呆慣了,可南邊連燈油都結冰。叫她幹點酒水暖和暖和不行嗎?”
“不必了,小妹看着呢,我确實不該喝這玩意。”
煙河在火爐邊坐下,沉着的嗓音,質感粗粝得像一把深灰蕨草,讓屋裡三人都感到陌生,
“爹,媽,我這趟就是為小妹來的。”
徙倚已在火爐邊坐下,端起擱在地上的小鐵碗,輕吹炖肉湯那蒸亮光潤的表面,聽到這句,立刻兩眼發亮地擡頭。
她一點也沒忘記兩年前姐姐說過的話。
諾言兌現的時刻正一絲絲迫近。
她也将加入那支對抗半存、保護人們的隊伍,同她姐姐一起,同她姐姐的朋友一起——煙河現在變得這麼“酷”,她的朋友們一定也是很酷的人。
她們倆将像童年時代一樣,既彼此競賽,也并肩前行。
“我要把小妹也帶到北方。”煙河在滿含期待的灼亮視線中說。
她們倆同時望向彼此,一笑,又一同望向雙親。
煙河仍舊沉着嗓音,“北方大地依舊需要南方的荒原之子。父親,母親,請你們允許我把她也從你們身邊帶離。”
父母親非常輕易就答應了。
他們一向偏愛老成持重有主見的長女。
比起看似孤僻冷淡、内心卻溫柔而不喜沖突的徙倚,言語爽朗的煙河更容易赢得他們的信任。
尤其煙河出去曆練了兩年,歸鄉時已經擁有不折不扣的戰士風貌。
“好啊,你帶她走吧!帶她長見識,帶她替北方的阿萊芙子民出力!”
母親毫不猶豫地首肯,
“什麼時候出發?”
“不要急着出發。”
像一塊冰一樣的父親依舊緊鎖眉頭,
“我還有很多事沒有跟小徙囑咐。煙河,你回來一趟,難道沒有什麼消息要帶給我們?你不需要做父親的繼續給你建議了嗎?你不該這樣急着離開!”
“我也沒說我急着離開。”
煙河面色沉沉地辯解。
徙倚就不大敢像這樣跟父親叫闆。
“是我媽說的。”
她父親瞪了她母親一眼,母親揚揚眉毛,毫不退避地回望。
夷則漢子的怒火比時音鳥翅膀掀起的風暴還猛,可做母親的更不是善茬,這個家庭經曆了早年的多起戰亂、談判與退讓、磨合,現在已經學會誰也不招惹誰了。
“你媽說得也沒錯。”
父親将視線不耐煩地傲慢地一掃一甩,望向别處,
“我們在這地方把你們養成這樣的戰士,确實是為了給北方的弟兄姐妹撐腰的。他們需要你們幫什麼,你們都要幫。世界永遠需要戰士。記住咱們的老話,沒有永遠和平的地方,隻有總是打個不停的人。想走也好,快走,好生收拾鋪蓋吧!”
煙河在家裡暫住下來。
她把時音鳥拴在老屋門口,大步流星地拜訪老友的家屬。
老友們本人都已奔赴北方了。
徙倚遵照父親半命令半囑托的指示,抓緊時間“卷起鋪蓋”。
像第一次離家的煙河一樣,她也擦亮長柄矛和彎刀,背上箭袋和鴉口弓。
煙河在這裡住到第五天,她們倆就打點好行裝準備上路了。
“‘風松’跟你一起去。如果你碰到更年輕的座駕獸,就叫風松回我們這兒!”母親牽着老時音鳥的缰繩。
風松比跟随煙河的“星鐵”要年長一些。
他們家也就隻有這幾個處于壯年的大鳥了,更年輕的那些還不到人頭高。
于是,徙倚跟随煙河離開了南疆的故鄉。
在時音鳥振起翅翼的時刻,她這才感到一點遲鈍的不舍和傷感。
她沒将其流露分毫,因為比起家園,分明是前路更為精彩廣闊。
不過,在她内心中有個小聲音總在嗡鳴。
它自顧自地嘀咕着,“戰争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兩隻時音鳥飛掠過灰白葦草,尖銳的鳥羽直指空中凝凍的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