徙倚一拿起就知道是個小錢袋。硬币在布袋裡空空地晃，不比她每個月領到的多。

“多買點好吃的。”煙河笑，“這裡吃的比咱家多，你發現了？衣服鞋子也是。還有各種小玩意。商人來這住着，你還能從他們那弄點好貨。”

“你的月錢你留着！”徙倚急忙把錢袋推回去，“我也有錢，吃喝不缺的。”

“我在隊伍裡更沒地方用。”煙河沒接，“我們那不像驿站，各式商品這麼豐富。你在這過得不錯吧？都交上朋友了。”

“是挺好。”徙倚回答，“很多食物都直接從環帶得到。那麼多種好吃的。不像山南邊，再怎麼使勁也隻能出那幾種。貨品也有那麼多種。人也一樣。商人嗓門大，會哄人笑也會把錢哄走。走方醫們話很少卻很替人着想。我還見過一次采詩官。他們很嚴肅，一聽到民歌就打開話匣子。他們為什麼要采民歌啊？民歌不能吃，不能禦寒用。”

煙河耐心地聽，眼角帶笑，替她抹鬓角，“我也不懂。你多在這長長見識倒真不錯。”

徙倚放松下來，喉頭那股無形的纏擰也散開了。

她像雛鳥倚着大鳥一樣提問，“那你呢？還是在隊伍裡，給别族撐腰？”

“和來自各地的人一起，”煙河稍顯自豪地展露笑顔，“我們一起對付半存。”

“半存到底是什麼？”

煙河歎了口氣，望着擱在靴子旁邊地面上的煙鬥。

徙倚沒等到答案，就接着說，“這裡的人過自己的日子，就像根本沒有戰争這回事兒。可是我知道，一個地方一個樣。天上很不安全，是不是？”

“對啊，天上。很詭異。”煙河的眼神有些晦澀，“你能想象，我們要跟一朵雷暴雲或者一場大風天作戰嗎？”

徙倚分不清，煙河是在使用翼族詩歌的誇張修辭還是在講真事兒。

“荒之煙火不像以前那麼亮了。”煙河望着暖色的“甯靜之火”，“絕宴說以後這些大火把都會在夜裡滅掉。它們要儲存能量，為很多年後做準備。那時候，萬明淵的戰争會追上星幔之地。”

徙倚說不出話。她是被作為戰士養大的，可她多麼習慣和喜愛和平年代。

“萬明淵是個永遠被戰争籠罩的地方。即便我們逃到跟舊大陸不接殼兒的星幔之地，也逃不過戰争。”煙河說，“光輝女王将我們帶到這，替我們創造了用萬年數的和平日子。這日子可不是永遠的。荒之煙火本是光輝女王的武器，許多年後它還會變回武器。它現在隻是暫時為我們照明。如今，它要慢慢開始蟄伏休息啦。”

甯靜之火光明而寂靜。大廳裡的人群好像離她們很遙遠，爐柴燃燒聲與滴水成煙聲也像夢一樣。

在煙河的話語中，那些與偉大史詩有關的古老輝煌年代仿佛複燃了。

但徙倚一點也不希望它們回來。

她現在像喜歡鐵和火的史詩一樣喜歡樹和草的史詩。

“這些東西是絕宴尊者告訴我的。”煙河掃了掃靴子上的灰，“我回家接你的時候，也拜訪了它們。”

“我不想打起來。”徙倚說，“當兵總是上上之選。可是，種地、照顧人、建房子，截道者喜歡這些事。如果打起來，他們該怎麼辦？”

“萬明淵的戰火還要很久很久才能燒到星幔之地呢。”煙河揉了揉眉心，“小妹，你說出這樣的話。你當真和我不大一樣。”

“我在這裡也做了很多事！”徙倚争辯道，“按照你吩咐我的那樣！”

煙河笑了起來。即便被逗笑，她的面容依然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凜然。

“我們不一樣，這很好，說明我們各有分工。”

她親昵地頂了頂徙倚的額頭，再次變得嚴肅，“小妹，我要告訴你，半存會帶來有破壞力的風雨雷電，但它們害怕荒之煙火。如果這些大火把在夜裡熄了，星幔之地的夜晚會變成什麼樣？”

“可是，半存不是隻在天空中行動嗎？”徙倚直視煙河，眼裡映着瑩瑩的暖岩之光，“所以你們才去浮島上打仗——我是說，天氣山。”

“嗯，這個倒是。”煙河疲憊地笑了笑，用腳尖把煙鬥收回來，放回衣袋，“今天就說到這吧。我們去宴會大廳吃飯。不過，你今晚當不當班？不好告假的話，就不用陪我啦。”

她這次也隻在藍樹驿站待了一夜，第二天清晨離開。

她沒再跟徙倚談半存戰争和荒之煙火。

她去找驿站老人聊了天，關切了一下小女孩在這裡的生活起居，就這麼離開了，給她妹妹留下說了半截的話題和迷霧一般的疑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