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雨沒停,商人們也沒走。這天反而是驿站裡最安靜的一天,因為不論客人還是截道者都睡熟了。中午之後他們才慢慢醒來,但也不急着出發。新年的喜慶氣氛拖慢了所有人的思緒和行動節奏。
傍晚時又有宴會,但大火爐廳裡的人比昨天多了一些。他們蓬頭垢面,手裡端着熱茶熱酒,睡眼昏昏地倚着溫暖牆壁聊天吹牛。
酒色頭發的女孩還在原來的位置。她醒了,也不再蜷着手腳。她大大方方地坐着的樣子當真像煙河——側着臉龐,神情默默,即便在出神,眼神也很犀利。但她沒有煙鬥,也不像煙河那樣精神飒利。她有些頹廢,似乎還有點悲怆。
徙倚倒了一整杯熱絮莓汁,又擠進去一些甜蒲蒼果汁,熟練地将一支裝飾用的長夢占草倚着杯壁放下去。她整理一下理肩上代表驿站工作的手帕,把這杯熱果汁端了過去。
那女孩揚起濃墨重彩的眉眼,看不出情緒地瞥了徙倚一眼。她看也沒看那果汁,微微一翹嘴角,“我要酒。”
徙倚用公事公辦的語氣回答,“你沒成年,我們不能為你提供酒水。”
這姑娘冷笑了一下,打量着徙倚的臉龐。
“你也沒成年。”她說,“我不信你隻喝果汁。”
“我真的隻喝果汁。”徙倚信誓旦旦地說,“約束自己,保持清醒,比喝酒更酷。”
“你怎麼這麼沒意思,”她歎了口氣,亂七八糟的粗眉毛耷拉下去。盡管她眉毛亂,說話不客氣,但她還是很漂亮,“我本以為你不是這種人。”
“喝果汁吧。”徙倚面無表情地說,“或者,我給你泡墨染草。你感冒好了嗎?”
“你再去拿個果汁,”這個女孩推了推肩膀上的長發,自以為邪魅又不可一世地笑了笑,“在我面前喝。”
“我有工作。”徙倚故作冷淡地揚起下颚,“我是截道者。”
“拿果汁來!多問問我的感冒!”這姑娘比剛才更兇狠了一些,“照顧客人不算截道者的工作嗎!”
她這副模樣多半是在虛張聲勢。徙倚邊走邊偷笑,很快就給自己也備好熱果汁,回到她面前舉起杯子,“瞧,我也隻喝這個。”
“真不可思議。”盯着她喝果汁的這家夥難以置信地眯起了眼睛,“我叫雨火。你叫什麼名字?”
“這裡寫着呢。”徙倚扯了扯自己肩上的手帕。這并不是完整的自報家門的方式。她們理應講明自己的家鄉,并說出父名或母名,但她不想比這個“雨火”更早說出這些。
“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冷淡?”雨火揚起臉龐,非常戲谑卻燦爛地笑了起來,“你明明已經注意我很久了。你不是想跟我當朋友嗎?”
“你猜得沒錯。”徙倚晃了晃果汁杯子,“但我不幹拿熱臉貼冰塊的活兒。”
“好啦,好啦,你說誰是冰塊兒?”雨火臉上的笑容一絲不減,她還探過身,看似懶洋洋實則挺使勁地推了推徙倚的胳膊,“我名字裡帶個火,你沒聽見嘛?你不會貼着冰塊的。來吧,跟我做朋友。”
“唔,”現在輪到徙倚側過臉打量她,緩慢地若有所思地回答,“行。”
“我從榛莓地來。”雨火雙手捧着熱果汁的杯子,比方才精神爽利了一些,“我的父名和母名,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我來自夷則山南坡。”徙倚說。雨火說多少,她就說多少。但她記得,榛莓地是焰離族的領地,那個民族的人不用雙字名字給孩子取名。譬如焰離族的遠古祖先和女戰神叫“廷傑貝爾”。他們應當有一個像“廷傑貝爾”一樣的名字。而且,她的父母親難道不在這一行商人當中?
“我是個人類。”雨火在這時說。
“我是個夷則。”徙倚立即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