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來臨,夏季以一場暴雨向大地問好。那晚的雨裡絕對夾了冰雹,截道者們跑到核心院落和花穗水塘拉蓋布,還在水塘裡放了些暖岩。他們沒讓未成年的學徒去。
傾楸和大多數孩子都睡着了,雨火獨自一人站在戶外。徙倚留在門廳,望着她的背影。
她已不會再懷疑雨火是半存,因為她見過真正的半存有多龐大和恐怖。可是,她看到雨火迎着暴雨和冷風站立的樣子,沒來由地聯想到單薄少年站在地面上召喚煙雲巨人的畫面。
但無論如何,她也不會忘記雨火把霜旦搬回來時有多拼命。
爆裂的初夏之雨隻持續了半個晚上,随後就是突如其來的熱氣和熱浪。徙倚頭一回見識到“五月洗冰”這個習俗。人們拿出經冬收獲的雨垂,碾成粉末,幹燥保存。在輝淪河清冷的支流裡,潔白色和褐金色的粉末沾水就恢複了鮮雨垂果那晶瑩透明的外形。
沖出來的塊狀結晶形狀不規則,扁平一些的像餅,結構複雜的像從深冬冰河裡撬出來的一大塊厚冰。所以,純淨的雨垂粉冷水結塊可以即食,它們就被稱作“冰餅”。
江葭不喜歡口感薄脆的冰餅,因為它是冷的,她認為這股冷氣會“傷害人們胃腸裡的生命之火”。但她不會拒絕用一個冰杯喝水——雨垂粉末混上幹燥的寒變葉片,就會變成一種比冰餅更堅硬的物質。它也是可食用的,但很少有人的牙齒能咬碎它。所以人們把這種更堅硬的冰削成小茶杯,用它盛茶水,杯壁會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融化到水裡被喝下去。
這就是“養生冰杯”。自從洗冰節之後,徙倚經常看到江葭拿着一個有冰霜紋理的透明杯子小口小口地喝花草茶。後來她甚至不滿足于隻用小杯子泡茶。有天徙倚去她屋裡,聊天,打牌,直到要睡覺。她們都換好睡衣了,她才注意到江葭的窗台擺上了一些同樣質地但紋路更粗糙的杯子和細口瓶,小杯子裡是藍色的矶松小花,高個子的細口瓶裡裝飾着蛋黃色的玫瑰。
“你可要盯好它們,”徙倚略帶不贊成地說,“萬一它們哪天不知不覺地化了,就不是很好收拾了。”
“洗冰節的時候你肯定走神了,”江葭正把頭發分成纖長的發束,每一束上系着花絲一樣卷曲的細緞繩,緞繩上每隔一段都有一朵光澤油亮的緞帶小花,五瓣星輪花的情狀,“你不知道嗎?如果把雨垂粉跟冬領主的樹汁或者松柏汁混在一起,做出來的東西就不會融化了,隻會一年年變黃,變不透明。”
她跳下床,甩着紮了一半的小辮,從床底下扯出來一個同樣材料的淺盆,小池塘一樣的水面上有幾朵完整的南風之心漂浮。她微笑着望着它們,好一會兒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随後她想起了徙倚的存在,把冰盆推回到床下,蹭着被單坐回來,“我真是喜歡這些精緻的小玩意。你呢?”
“我覺得挺好看的。”徙倚光顧着享受地把腦袋在軟厚的枕頭裡滾來滾去,“不過你小心别招蚊子就行。”
在枕頭裡,在冰盆、冷水和載沉載浮的花瓣裡,徙倚慢慢遺忘了恐懼,然而心事依舊。
恐懼和擔憂隻會削弱自己的力量。一個夷則族人,不論是戰士還是牧人,要做的無非是在心裡留一片寒冬的雪花,知曉危險的同時做好分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