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徙倚在看門。
到這個時辰,三方塔裡還是很吵鬧。
這讓徙倚沒辦法不想起雨火。
初來乍到的那個除夕獨自坐在火爐廳的陰郁女孩……
徙倚不陰郁。
她是帶着夜宵出來值班的。
剛過午夜的時候,一大群人湧出來,站在前庭院裡放鞭炮。
他們還玩從東邊青梢的森林來的響拉花——葉子裡包着小花小種子,一個人就能扯開。
扯開後還會迸濺金銀色光點。
他們唱歌跳舞,對着天空舉酒杯。
現在,這裡靜下來了。
徙倚也帶了一把小拉花出來。
不敢拉,怕吵醒臨着門窗打盹的人。
就快到出發的日子了。
怎麼也是舍不得,一萬個舍不得。
就算再期待詩神湖,也是這樣。
冬季的風一陣陣地甩着風鈴。
那聲音倒是沒把人們吵起來。
今晚風大,風鈴響不是往日輕若閃光的一兩聲,而是像一陣陣的浪潮一般響個不停。
浪潮……詩神湖的水。
輾轉流淌,升騰倚落。
時而絮語,時而大聲傾訴或呼喚。
夜空萬裡無雲。
冬季星座太多了,星座和星座之間似乎能彼此重疊。
有些星星是銀白色,另一些分明透出霜藍、松綠甚至銀紫色調。
徙倚摸了摸頭發。
兩邊鬓角編辮子。
一條緊湊而沉甸甸,像是一整串光滑飽滿的小漿果。
江葭編的,做示範用。
另一條時而松散時而毛糙。
她自己編的。江葭示範了也沒用。
辮子和其他頭發一起會在後腦勺尖,紮個高馬尾。
江葭紮的。
除了這個利索的發型,她還準備了些利索的冬衣、春衣、靴子、繩鞋,趕路、露宿、工作用。
剛來驿站的時候她分明是慢慢地堅定地淘汰掉了那些衣履。
之後,是又得過一陣接近于夷則山南的、快節奏的、沒有這麼多旖旎舒适和豐盛的享受的肅殺日子。
但她相信自己是為了建驿站這種事才被訓練成戰士的。
到時候估計還得随身佩劍——倘若荒之煙火很快熄滅的話。
不能用拳腳刀劍對付的半存,她也束手無策。
但還是要做好準備,萬一有她能應付的呢。
風中有暖意,春天快來了。
這個季節,還是有零星一兩隻榛鳥從南邊飛過來,站在晚鈴樹上俯瞰驿站,給自己選房間。
整個除夕夜徙倚都陪着流浪的夜風、歇腳的候鳥和風鈴聲,以及遙遠的詩神湖的浪潮聲。
白晝暖岩像被從内部點燃了一樣開始緩慢地透亮。
有人醒了,沿着門廊走出來。
是茵陳。
“早。”
大小夥子伸懶腰,打噴嚏,擦鼻涕,
“新年好啊。”
“起這麼早。”
徙倚身邊的夜宵盤子和拉花盤子都快空了,
“大年初一,你再睡會懶覺吧。”
“不睡了。給人出庫。”
茵陳坐在徙倚身邊,順手拿走一塊花綿糕,罔顧徙倚的阻止——
“涼!涼!”
“确實是涼,還凍得梆硬。”
他捂着腮,但沒吐出來,堅持着嚼完了。
“我要開工了。你回去睡吧。”
徙倚站起來,踢踢腿,甩手,揉眼睛。
可以去補覺了。
但她沒去。
她頭腦昏沉,步子還挺穩。
雙腳帶着她,沿着各個房間走一圈。
雙手别别扭扭地在牆上蹭,想用手掌貼住,卻非要手背朝外不可。
她想起,最一開始的時候自己不甚苟同這裡的一些裝潢。
現在,至少是火爐廳,她想去詩神湖做個一模一樣的。
宴會廳,倉庫,客房,截道者卧室……還沒想法。
這些或許得問問當地人的意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