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開工到今日,地基坑已經像個深池一樣,黑暗而凹陷了。
奇怪的是,它遠看又深又大,好像能裝下一整個萬明淵。
湊近了看,也就和水塘環帶的一個水塘差不多大。
這是個幻覺。它肯定比水塘大多了。
徙倚和淅舟站在它旁邊。緊張又期待地往下看。
她認為她們倆就像扒在創世之池的邊緣往裡窺探的遠古松鼠。
站在地基坑對面的傾楸、灘塗和榛火看着就沒這麼好笑。
他們看上去高高大大的。像是創世之池旁邊默禱和靜思的神靈。
其他人又炸石頭了。
徙倚沒去。
新鮮勁過了。她也沒必要每次都去了。
而且,也沒那麼危險嘛。不必她回回在場。
沿着先前留出來的土台階下到坑底。
擡頭時視線稍微受限。但徙倚抓緊時間感受着站在這裡時看到、聽到的一切。
這是這塊空間首次暴露在荒之煙火之下。
不過數日它就會被再次掩埋填塞。或許直到星幔之地毀滅也不會重見天日。或許幾百年後。或許過幾天就會重見天日——那代表他們的工作不合格,要重返工。最好還是不要那樣。
站在坑底,他們往腳下灑水。
灘塗倒的那杯水落進土裡,土底便滲出淡淡的金光。
榛火倒的那杯便隻是沉進土縫裡。
“我腳下這塊還沒挖到茶火石!”榛火大聲向其他人宣布。
茶火石時時刻刻釋放看不見的光。
有土覆蓋時、有土浸透時,人們就可以看見那光的一部分。
也就是淡淡的金色光。
這是徙倚去村子裡打聽到的較為确定的部分。
衆說紛纭的是茶火石與它的無色光的用途。
有人認為它們可以支撐松石隐菇、蓮花巨泥藻和棗睡在土地深處的生命。這幾種活物可以憑借無色光活很久。
有人說無色光是胡扯,真正起作用的是茶火石。茶火石異常堅固,能支撐起巨大的地基和恢弘的塔樓。
還有人說無色光是存在的。但它的真正作用是“鎮定”,鎮定住土和石頭,讓地基變得更堅固,塔樓矗立得更久遠。
但不論持什麼看法的人都提醒他們,不要讓茶火石暴露在土地之外。
鏟子觸及石頭就可以停下了。随後倒水下去,立刻看到金光,就代表離茶火石已經很近了。
榛火腳下的就比灘塗腳下的更晚見光。光也更微弱。
“你這塊還得再挖。”江葭說。“我們先把塊劃好,一塊一塊的測吧。”
這樣又過去了一個上午。
下午他們并沒有往坑裡填土。
一來用以填充的土料還沒混合好。二來坑底的水還需要晾一晾。
他們用水能術幹燥處理了整個坑面和所有邊邊角角,又進行了些平整和補挖掘。忙完時,晝夜暖岩也還沒暗下來。
徙倚撲掉頭發裡的灰,洗了手,回到帳篷,換掉幹活的那一身深色襯衫,而後倒在綿綿藤堆裡。
或許真的是适應這些土、坑、石頭和濕熱了。
她竟然能在工作日裡睡午覺了。
遺憾的是,建驿站的工作和在驿站工作給心靈健康帶來的效果是不同的。
自從來這裡安頓下來,她自感呼吸比從前表淺和急促了很多。
從前她隻要照着别人交代的任務悶頭幹活就行了。日子好像會永遠既忙碌又安甯地持續下去。
形勞,但神閑。
現在要考慮的可多太多了。
每天醒來就是動腦。當前幹的活兒在整個驿站建造裡的進度,在基本生存單位建造裡的進度,在地基建造裡的進度……
還有,今天該吃點什麼,該不該休休息日,哪天去洗個澡。哪天抽空練練刀劍……
這些日子下來,不但肌骨疲憊,眼睛都開始幹澀疼痛。
徙倚走出帳篷。
地基坑旁擺着幾筐棗睡——那看上去像灰色石頭的東西。
台階已被填成坡道。威利正用手推車将一筐棗睡推下去。
坑底,同伴們正鋪第一層地基。
徙倚也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