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縷火苗從廚房開始蔓延，段淩西中考那年在宜大校門外拍照時心裡對未來的憧憬和羞澀，全部在火災中化為灰燼。

當年因母親生病掏空的家底還沒來得及獲得喘息，段淩然的住院費和手術費幾乎要壓垮這個本就不富裕的家庭。

父親作為家庭支柱，隻能不停地去承包更多工程。

而最後一根稻草，是項目負責人貪污的工程尾款、高達百萬的尾款空缺和幾十名家庭同樣不富裕錢來讨債的員工。

這根稻草，也同樣成為壓垮段淩西父親的那根。

他為了讨薪，身披白底黑字條幅從完工的大廈一躍而下，将所有重擔壓在了彼時才上高二的段淩西身上。

這就是無權無勢普通人的抗争方式。

至此，生活和人生全部翻天覆地。

從家中變故到最後段淩西決定放棄學業打工賺錢，中間到底經曆過什麼，段淩然不知道，她對于那段記憶總是很模糊。

她隻知道從某一天開始，段淩西早出晚歸，回來時身上像在地上滾過一樣髒，臉上挂彩也是常有的事。

她曾偷偷跟蹤過段淩西。

淩晨的交易市場，溫度都還沒蘇醒，空氣滲着冷意。

那是沒有素質，沒有規則，隻有欺軟怕硬，老人壓迫新人，吃人不吐骨頭的龍蛇混雜的地方。

一輛面包車入場，交易市場那群人像蒼蠅一樣圍上去，段淩然也看到了段淩西。

他身上挎着一個牛仔布料的大包，裡面鼓鼓囊囊裝的都是工具，跟其他五大三粗吆五喝六的人比，他像極了講台上那隻粉筆。

圍在老闆身邊的人把他踹出去，往他身上吐口水，讓他小屁孩毛都沒長齊哪涼快哪呆着去。

他從地上爬起來，拍掉身上的土，換另一邊接着跟這群人擠。

這種場面，人的自尊心消失得最快。

所有割舍不下去的面子還是别的什麼的東西，全都被亂紛紛的鞋底踩得粉碎。

如果這輛車沒搶到機會，他就蹲到街邊狼吞虎咽解決剛才沒來得及吃完的饅頭，下一輛車開過來時，一切被按下重播鍵。

兩個人隔着百态人群遙遙對視，讓段淩然想起他高一開學那天，他作為優秀入學生上台代表發言。

她在下面沖他笑，他站在台上，也是這樣遙遠地掃過來一眼。

雖然段淩西後來說，吃不起飯相比，繼不繼續上學已經是他那時面臨的最簡單的決定。

但段淩然還是沒辦法忘記那一眼。

這件事在費縣不算秘密，甚至很長一段時間都是費縣人茶餘飯後的談資，段淩然也沒什麼好對溫予隐瞞的。

溫予想到酒吧裡那張被段淩西扔掉的答題紙。

她曾從李春英口中聽說過段淩西沒念過大學，可不知道裡面竟然還有這麼多原因。

那他剛才在看電影裡男主角的遭遇時，是什麼心情呢？

衣服口袋裡的銀行卡忽然變得沉甸甸，拖得她步伐沉重起來。

“看到電影裡男主角中年對父母吐露心聲，他說他恨他們，恨這個拖油瓶一樣的家庭，溫予姐姐，你說我哥他……會不會也這麼想過呢？”

段淩然聲音低低地問。

也是湊巧，溫予視線落在照片裡段淩西父親身上，她看到某處，目光微滞，胸口像堵了一團咽不下去的棉花。

“不會的。”

他那條裂口的腰帶就是父親的遺物。

怎麼會恨呢。

明明是連思念都來不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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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段淩西說錢不多，溫予本以為加上自己手裡的錢，能支撐溫志凡一次手術是最好的，可等她到ATM機查詢餘額後發現，這隻是段淩西的謙虛說法。

除了欠條外，她很久沒看到這麼長一串餘額。

但她心裡并不輕松。

尤其聽過昨天段淩然那一番話，她能想象得出段淩西是怎麼在費縣一筆筆攢出如此數字的餘額。

他大概率是把手裡的錢都借給自己了。

溫予記下卡裡的餘額，寫了一張欠條，在簽名處印上自己的手印。

下午到機場送别，她先把提前準備好的一盒畫筆當作禮物送給段淩然，然後把段淩西叫到一邊。

欠條一式兩份。

段淩西眉頭一皺，“這什麼？”

“欠條，你收好，我這裡也有一份。”溫予說。

他覺得麻煩，并不想接，“沒必要吧，難不成你還會跑？”

“這筆錢不是小數目，你難道真不怕我跑嗎？”溫予堅持要給他借條，“如果你不要的話，那銀行卡你就拿回去吧。”

“殺豬盤嗎。”段淩西笑了下，語氣很無所謂，“那你老闆眼光很差，竟然大材小用。”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段淩西在兩張欠條上刷刷簽上自己的名字，飄逸又亂，像鬼畫符，“憑借你的長相，完全可以放長線釣大魚。”

心跳像被撥亂的琴弦。

男人眼睛很漂亮，尤其向下睨人時，眼尾弧度一筆上挑，眼睑處承接了睫毛投落的陰影。

像鈎子似的輕扯人心。

她克制道：“就當你在誇我了。”

“嗯，禮尚往來。”段淩西将欠條七折八疊成一個小方塊塞到夾克内兜，“畢竟昨晚你也誇我了，不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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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一段時間，溫予都在為溫志凡手術的事情奔波。

心髒手術不是小手術，溫予手裡的錢也不能随意揮霍，她隻能在自己能力範圍内選擇最适合溫志凡的醫院和主刀醫生。

日子一忙起來，就過得格外快。

溫予也是在收到李春英微信後，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在宜甯呆了快兩周的時間。

李春英說她遲遲請假不歸，店裡忙不過來，打算另招人。

一個月兩千多塊錢的工作，最初隻是為了過度，現在對于溫予來說這筆錢就算每個月如時發放，也是杯水車薪。

她回了好的。

祁巧也發來消息問溫予什麼時候回去，她說影樓最近拉了一個大客戶的投資，拍攝需求量比以前大了很多，報酬也相應增加，溫予要是回去的話一定第一時間聯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