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的氣息,是甜膩的腥,和權力十分相似。
大啟朝,暗室裡燭火搖曳着晦暗的光,石蠟嗆人的味道混合着鮮血和泥土,無孔不入。
少女第十二次擰斷對手腕骨時,聽見了自己腕骨的脆響。
血籠墜地的轟鳴聲中,少女将脫臼的右手按在青石牆上猛力一撞。
骨節歸位的劇痛讓她想起昨夜吞下的最後半塊胡餅——那是給優勝者的獎賞。
此刻,她雙膝跪在堅硬的青石地面上,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人”。
那人穿着一層又一層極為不方便的衣服,頭發梳的高高的,頭上、手上、身上各處插着、箍着、墜着各種顔色的沒用的金屬和石頭,她的唇角是向上揚的,周身被那扇打開的門中透出的陽光鍍了一層金邊。
“以後,你就叫‘煥遊笙’。”那人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少女用早已形成了肌肉記憶的姿勢,極其謙卑的垂下頭,頸子因這一動作的牽動又滲出血來,她的聲音沙啞:“是。”
“帶她去梳洗、上藥。”那人說。
接着,少女被兩人架着,第一次被動走出了那扇門,離開了這個生長了十年有餘的地方,金色的陽光也灑在了她的身上。
對了,人們稱這個地方為“暗衛營”。
……
一年後,夏日,子時,永安宮中。
寬闊的寝殿内,隻角落裡燃着兩支紅燭,發出搖曳朦胧的光。
室内淡淡安息香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給冰冷的月華染上了絲絲微醺的暖意。
榴花紅的軟煙羅層層疊疊垂落,營造出靜谧安适的氛圍。
然而躺在床上,披散着一頭青絲的煥遊笙顯然睡得并不安穩。
她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面容小巧而伶仃,身量也略顯纖細單薄。
與之不相匹配的,是她衣袖滑落後露出的臂膀,那上面的肌肉線條即便是全然放松時仍舊隐約可見,更有幾道深深淺淺的疤痕交錯。
她的眉心微微蹙起,眼睫顫動,呼吸間隐約有幾分急促,面色愈發的蒼白,細密的汗珠逐漸沁出額頭,手指不自覺地抓緊了絲被邊緣,似乎在夢中仍掙紮着。
接着,很近的地方,發出“窸窸窣窣”的細微響聲,像是衣料摩擦的聲音。
幾乎是同時,煥遊笙無聲無息睜開雙眼,貓兒一樣的杏核圓眼閃着警惕的光芒,她并未立刻起身,隻不動聲色的瞥向聲音發出處。
月光朦胧,隻映照出一個剪影,圓圓的腦袋、窄小的肩膀。
見她看過來,那人就嘻嘻哈哈的笑了:“煥姐姐,你醒啦!”
煥遊笙“嗯”了一聲,沒有任何情緒,起身下床,去将燭台捧了來:“公主怎麼醒了?可是做噩夢了?”
公主的面容在燭光下越來越清楚,她眉眼彎彎,笑的無憂無慮,那雙明亮的眼眸裡閃爍着純粹的信任。
不過顯然,公主本人并不想做一個讓人信任的人,她蹑手蹑腳的湊過來,壓低了聲音:“我白日偷偷在枕頭下藏了兩塊饴糖。母後不讓我吃饴糖,說吃了會壞牙,但我實在忍不住。煥姐姐,你陪我一起吃,好不好?”
煥遊笙看着公主的眉眼,認真颔首:“好。”
公主喜出望外,忙塞了一塊被油紙仔細包好的饴糖到煥遊笙手心,自己也喜滋滋拆了一塊放到嘴裡,咕哝着:“煥姐姐不要告訴母後哦,這是我們的小秘密。”
她的聲音甜得如同那塊饴糖,眼中閃爍着得逞的光。
煥遊笙輕輕展開油紙,糖的甜香立刻飄散開來。
她保守過很多秘密,從來和一塊糖、一支簪子無關,可公主的秘密,總是這些。
吃了糖,煥遊笙又去取了水和缽盂,二人清了口,才再次睡下。
公主一如既往,睡前總有好多話要說,叽叽喳喳個不停,直到眼皮子打架,聲音才漸漸低沉,最終在煥遊笙的拍撫中,進入了夢鄉。
煥遊笙也随之合上了雙眼。
她是煥遊笙,也是暗衛營的十七,她的主子、與她同塌而眠的少女,是大啟國最尊貴的公主——世安公主。
不安的夢境很快再次繼續,侵占了煥遊笙的整個夜晚,直到天蒙蒙亮的時候,煥遊笙按時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