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荷華跪在大殿上,眉眼低垂,脊背卻挺直如竹。不卑不亢的姿态,像極了當年剛來到宸宮,本以為會成為宸國王後,末了卻隻是得了一個夫人稱号的兆長公主靜纾。
那個如紫藤花一般婉約柔美,與他自幼相識,本應為他正妻,最後卻于長門園裡無疾而終的女子。
于是宸王烨的眸光更加黯沉,半晌,君王的聲音總算響起:
“王後廢立,茲事體大,太常卿,今日,是你僭越了。”
他向荷華淡淡投去一眼,“宸國規矩,後宮不得幹政,王後今日來太極殿,即便事出有因,這個時候,也該退下了。”
荷華伏地行禮,“謝陛下”之後,起身退出太極殿。
走出大殿的一刻,她不由得長舒一口氣,看向外面的天空。碧空晴好,萬裡無雲,仿佛任何陰霾,都不曾存在。
荷華知道,這第一關,她算是過了。
日暮之際,宸王烨來到鳳梧殿時,初夏的蟬聲嘶鳴,鳳梧殿内卻回蕩着泠泠的琴音,清幽,微寂,不染俗塵。
才跨過門檻,他就看見荷華一身绛紫色曲裾,跪坐在殿内,靜靜撥弄鳳首箜篌的琴弦。
自太子搖光被他流放邊疆以來,這些時日,宸王烨還是第一次踏足荷華的寝宮。鳳梧殿内一切裝飾如昨,就連熏香,都是纾夫人昔日最愛的水沉香。
見王後在撫琴,宸王烨遣退了随從,走到一旁,以手支頤,斜倚在軟塌上閉目養神。雲針暗繡的金龍盤旋在君王墨夜般深沉的玄衣上,一針一線無不透着皇家的氣度與威嚴。
等荷華撥完最後一個琴音,宸王烨忽然開口:
“王後的琴音裡,似乎隐含着故國之思。”
他的語調無比平靜,仿佛隻是不經意提起,聽不出任何喜怒。
然而,隻有越是熟知宸王烨的人,才越是清楚,有時平靜,本就是一種遷怒。
面對君王的威壓,荷華起身行禮:“妾既已入紫宸宮,便是紫宸宮之人,若是陛下不喜歡這曲子,妾可以換一首。”
聞言,宸王烨一聲嗤笑,是漫不經心的态度:
“便是你奏了兆曲又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哪怕是兆都幽京,如今也化作了宸國的一部分。”
聽到後半句話,荷華不覺微微收緊手指,但面上依舊恭敬柔婉。宸王烨凝眸打量她,隻見年輕的王後颔首低眉,一頭柔順的長發以玉簪低低挽起,烏亮如油墨。
雖無故人之色,卻有故人之姿。
可惜,終究非故人。
仿佛是察覺宸王烨心中所想,寂靜之中,荷華的聲音突然響起,如珠玉琳琅墜地。
“——像嗎?”
聽到荷華的問題,宸王烨微微一怔。
荷華擡起頭,仰起一張薄施脂粉的芙蓉面,朱紅的唇角要彎不彎,是似笑非笑的模樣。
“陛下冷落妾的這段時間裡,妾一直有個問題想問陛下。”
宸王烨屈起手指,扣了扣桌子,示意荷華說下去。
迎着宸王烨的目光,荷華一字一句開口:
“這些年,陛下透過妾,究竟……有沒有看到長姊呢?”
你,有沒有看到長姊呢?
看到長姊呢?
荷華的話,猶如一柄小木槌,不輕不重地敲擊着宸王烨的心扉,令他有片刻的失神。眼前女子眸光清亮,就像覆在臉上的假面突然被人揭下,露出其後挑釁的小狐狸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