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她的視線看去，送親的車隊浩浩蕩蕩，此情此景，就像是當年她作為長姊的媵妾，陪嫁至宸國。

可那時隻有乳母奚夷一人，為她今後在宸國的境遇憂心不已。那時奚夷因不能同去宸國，于是一路跟随馬車，直至宮門轟然關閉，她才踉跄跌坐于地上，向馬車裡的荷華哀哀伸手，淚如雨下。

回憶起舊時情景，荷華終是閉上眼，睫毛如蝶翼在風中輕顫。

她交給丹皎的木匣裡，有地圖、銀兩、地契，除此之外，還有……

防身用的一柄匕首。

若是公子鄂足夠有膽量，足夠願意舍下後半生的榮華富貴，那便帶着丹皎逃吧，九夷之大，中庭、西州、南荒、北疆……

總有一個地方，是他們的容身之所。

即便容不下宸國的公主與黎國的公子，最起碼，能容得下一對世俗裡最為尋常的夫妻。

“王後在想什麼？”正當荷華心神飄蕩的時候，耳邊突然響起宸王烨的問話。

接觸到君王曜石般幽深的眸子，荷華攏緊蓮青色的鶴羽披風，揚唇笑道：

“妾隻是在想，三公主殿下這一去，不知何時會傳來陛下做外祖父的好消息。”

似是被荷華的話取悅到，宸王烨的嘴角微微上翹，一聲輕笑，“丹皎剛過及笄之年，怎麼可能如此快。”

聽到他的回答，荷華不由得在心底冷笑：哦，你也知道你女兒才過及笄呀。可你給她選的夫婿，都已經五十三歲，足以當她的祖父了。

雖然如此想，但荷華面上依舊畢恭畢敬。然而，宸王烨仿佛察覺了她的心思，淡淡開口：

“王後是否覺得，朕将丹皎嫁給黎王阏，過于殘忍？”

荷華自然不會說真話，客套地回答：

“陛下心系宸國萬民，一言可定天下，一諾可蕩八荒。丹皎殿下出嫁，也是為了宸國的江山社稷着想，并無殘不殘忍之說。更何況，生在皇室之中，作為公主，本就有自己與生俱來的義務與責任。”

已經記不清，自己是第幾次重複類似的話。然而這一次，荷華心底卻有一個細細的聲音響起：

向來如此，便向來對麼？

在這樣一個時代裡，公主存在的意義，便隻能是用來聯姻的工具麼？

沒有人告訴荷華正确的答案，荷華也不知道從何處去尋求正确的答案。

她隻是……有點不甘心而已。

不過聽了荷華的回答，宸王烨原本還有些緊蹙的兩道劍眉，徹底舒展開，剛毅的下巴不覺揚起，聲音裡亦是帶上幾分感慨的意味：

“是啊，天下一統，四海歸心，乃我宸國曆代君王所願。為了這一願景，何人不可舍，何人不可棄？ ”

他的話裡有着千丈淩雲之志氣，即便是荷華，深感天家薄情的同時，亦是微微動容。

天下一統，四海歸心……她的父王，末代的兆天子，何嘗不是如此希望？

隻可惜，他身為兆朝王室最後的男性繼承人，依然未能做到。

就在宸王烨拉過荷華的手，準備帶着她一道起駕回宮的時候，突然之間，“刷刷刷”幾聲，随着尖銳的破空聲響，十幾隻羽箭閃爍着寒冷的光芒，自附近的宮牆上射來！

幾乎是立即，帝後身旁的守衛便倒了八個。

最後一枚羽箭的箭頭，當着荷華的面，自宸王烨的胸口一隐而沒，鮮豔的血花，猝然綻放。

宸王烨倒地的一瞬間，荷華瞳孔倏地睜大，聲嘶力竭地道：

“有刺客，護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