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秋霜降下,宮燈的火光在風中明滅。
“小君,您當真不要我跟着去嗎?”
念薇轉過身,凝視着荷華,目光隐含擔憂。
荷華搖頭,從她手裡接過水晶繡球燈,“你先回宮,還是老辦法,如果有人求見,便說本宮身體不适,不見外人。如有要事,便去明華殿找大公子。”
說完,她便迳自出了紫宸宮的角門。念薇注視着消失在夜色裡的那一點缥碧色裙袂,眉心緊簇,終于還是轉身向着明華殿的方向而去。
荷華見到雲若的時候,她已經在宮門外等候良久。
一看見荷華,她便迎上來,“差點以為王後殿下不來了。”
她帶着荷華走近一輛檀木色的馬車,馬車旁站着戴鬥笠的車夫。見荷華面露疑慮,雲若解釋道:
“他是我母親的舊家臣,殿下不必擔心走漏風聲。”
聽雲若一說,荷華才隐約想起,之前翻看宸國軍事相關的世系族譜時,曾看到過雲若母親的名字。
——雲若的母親出身自青溪廖氏一族,單名一個晗字,原本也是将門虎女。在她還沒有出嫁時,宸國的戰神是她的父親,而彼時的雲起,隻是她父親麾下一個不起眼的左更。
隻可惜時移世易,如今的宸國,又有幾個人記得青溪廖家?
正如現在的七國百姓,又有多少人,還記得曾經的兆朝姬氏。
想到這裡,原本因為雲若的身份而對她有幾分警惕之心的荷華,不禁生出同病相憐的感覺。眼前的少女雙眸明亮,面龐皎潔,偶爾不經意流露出的倔強,一如當初剛進宸宮時的自己。
猶豫片刻後,荷華最終點頭,跟着雲若進了馬車。
車輪一路骨碌碌碾過地面。寂靜的街道上悄無人聲,隻有野狗偶爾的吠叫。車廂裡,雲若靜靜凝視着荷華的雙眼,道:
“王後殿下,待會臣女要帶您去的地方,會涉及宸國朝堂最陰暗、最肮髒的一面。至于您想調查的樊蓁蓁為何會變成我的異母妹妹,也要從這個地方說起。臣女之所以帶您過去,是臣女相信,您……也許會有改變這一切的能力。”
“為何如此相信本宮?”荷華問她。
“因為……”雲若咬了咬唇,終于擡起雙眸,定定道:“您是姬氏的公主啊。母親離世前曾歎息,宸國以下犯上,是取亂之道。”
“可你是宸國的子民。”荷華不動聲色。
沉默片刻,雲若如此答道:
“我是宸國的子民,可宸國是兆朝的從屬。中庭秩序自兆朝而起,七國律法皆自兆律而來。郁郁乎文哉,吾從兆。”
郁郁乎文哉,吾從兆。
荷華記得,這句話,還是宸國的沈聖人觐見兆天子時所言。
昔年沈聖人帶着七十二學徒周遊列國,來到彼時國都還是朝歌城的兆天子王畿時,看見九天阊阖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的盛景,看見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廪俱豐實的富饒,油然而生這句感歎。
那樣的睥睨,那樣的豪邁,那樣自由的氣度。
又有誰能忘?
荷華閉了閉眼睛,許久,重新睜開,低聲道:
“兆朝已滅,這樣的話,雲姑娘往後切莫再提。否則,不是宸國的取亂之道,而是你雲家的取亂之道。”
聽見荷華的提醒,雲若眼裡的神采驟然黯淡下來,
“多謝殿下好意,臣女明白了。”
車廂裡重新歸于寂靜。
荷華移開目光,随着馬車的行駛,門簾下懸挂的青玉貔貅流蘇搖晃不休。注視着碧汪汪的貔貅,荷華突然覺得有些眼熟。
依稀印象裡,好像曾在長姊的嫁妝裡見過類似的東西。
她不由得細細端詳起貔貅。
突然,一個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她的腦海。
當年國破之際,長姊靜纾既然能派人成功将奚夷和父王接到宸國,後來時鳴命懸一線之際,也是有人救了他,讓他來宸國找自己。
雲若母親廖晗的逝世時間,便是長姊幽禁長門園後不久。
而廖老将軍的夫人,似乎也是姬氏出降到宸國的宗室女。
難道……宸國軍隊裡,靜纾的人,就是青溪廖家?
荷華再度開口:“雲姑娘,你還記得,你母親是如何去世的嗎?”
雲若的回答滴水不漏:“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