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冷汗順着荷華脊背,緩緩滑落。
她的腦子飛快轉動起來,不過片刻,就已有了主意。
她用玉勺攪着碗裡的湯藥,端至軟塌旁,然後屈膝跪地,拱手于地,頭也緩緩至于地,行稽首禮。
“陛下……”她的聲音哽咽,“您能醒來,妾,不勝惶恐!”
宸王烨盯着她半晌,命内侍上前,用銀針試了試湯藥。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銀針插入碗中,皎潔明亮,未曾變色。
他總算放心,對荷華道:“你起來吧。”
荷華姗姗起身,藏在廣袖下的手,悄悄抖落指甲裡的白色粉末。
“殷苛勾結玄止謀逆之事,你怎麼看?”忽明忽暗的燭火裡,宸王烨的臉色陰沉沉的,隻是問荷華。
——他醒來之後,就從身邊宦官口中得知了自己遇刺的前因後果,以及不久前紫宸宮内發生的那一場政變。宦官是搖光的人,自然沒有透露半點不利于荷華與搖光的消息。
但宸王烨還是從中嗅到了一絲陰謀的氣息。
說來也是,他自己就是從宸文王一群兒子裡殺出一條血路,才得了王位。現在他不過是昏睡了數月,突然死了一個重用的名将,一個受寵的夫人,一個失寵的少府,還叛逃了一個最喜歡的兒子,怎麼可能心裡不犯嘀咕?
哪怕殷苛謀劃刺殺一事鐵證如山,他也必須親自聽聽荷華的說法。
荷華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如何發現刺殺案子與殷苛有關,玄止又是如何勾結雲起,發動政變的事告訴宸王烨。為了增加可信度,她還特意命人将鹿鳴居發現的箭镞呈給宸王烨看,并指明他那座私宅的位置。
當然,她隻是随意提了一句自己無意中發現鹿鳴居的事,至于什麼找到證據,射殺殷苛,平定叛亂的功勞,全是搖光的。
宸王烨疑心重,在他看來,自己不過是一深宮婦人,與朝政的關系,越少越好。
至于殷苛刺殺與玄止有沒有聯系,其中是否牽涉容姬與容太後,她能不提就不提。更何況容姬已死,憑她對宸王烨的了解,宸王烨如果想知道,定然會自己去查。
他也必然會去查。
看到内侍呈上的,在燭火下閃爍着幽幽冷光的狼牙箭頭後,宸王烨暗暗攥緊手指。
殷苛,那條該死的狗!他竟敢!
他蓦地出聲:“殷氏族人何在?”
荷華恭敬回答:“王都裡的盡數關押在牢房中,還有一部分人望風而逃,大公子還在追查中。”
燈火下君王的雙眸仿佛凝冰的深潭,連同聲音都是冰冷的:
“夷九族,即刻問斬。”
不過短短一日的光景,宸王烨蘇醒的消息,就像是飛紙片一樣,很快傳遍了王都天耀城的各個角落。
明華殿。
燭火在青玉螭紋銅燈裡無聲搖曳,水沉香裹着檀香懸在鲛绡紗幔間。銅漏沙沙墜着,每聲都像紮在緊繃的弦上。
“大公子?”屈純小心翼翼地喚道。
搖光倚在纏枝牡丹榻上翻閱奏折,袖口銀線雲紋在燈火下反射出漣漪般的光,他的指尖摩挲過奏折邊緣,竹簡上傳來針刺似的寒意。
但屈純知道,他這個動作,已經維持了半個時辰。
連指尖被竹簡的倒刺紮到都不曾察覺。
殷紅的血珠滴在衣擺上,暈開小點痕迹,仿佛雪地裡的紅梅殘瓣。
曾幾何時,搖光總算擡起頭:“父王既已安然無恙,我這個做兒子的,自然喜不自勝。”
他的語聲幽幽的,說話時候,殿角鎏金狻猊香爐裂開細紋,白煙從獸吻斷斷續續滲出,就像什麼巨獸垂死的喘息。
他放下竹簡,“備筆,我要上書向父王請罪,然後自行去邊關流放三年。”
屈純怔住。
好不容易回王都,眼看最大的對手玄止已經被除去,剩下一個公子恒年齡太小,成不了什麼氣候,怎麼又要回邊塞那種鬼地方呢?
然而看着搖光的神色,他也沒敢多問。
大公子如此行事,自然有他的道理。就是不知道這份奏疏送上去以後,等待他們的,又是什麼樣的結局。
搖光的《陳情表》,是在兩日後的朝會上,遞到宸王烨手裡的。
許久未上朝堂的宸王烨坐在龍椅上,雖然消瘦,臉色也是久病後的蒼白,但整個人仍是有力的,透着不容置喙的威嚴,叫人心生敬畏。
三公九卿分列兩側,袍袖垂落,神色恭謹,燭火搖曳映着朝服,大殿内靜谧無聲,隻等君王開言,商議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