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不必哀歎,其實這事情倒是還有轉機。”顔卿溫聲安慰。
“哦?難不成聖上開恩,放了那個清官?”
“那聖旨根本不是聖上所下。隻是南平郡王得隆恩,有先斬後奏之權,如今紀家流放為奴,也不過數日。聖上得知此事後,隻說可憐他家小兒無辜,特赦在京都養着,不必苦放。”
這些消息青梧當然是知情的。
他和弟弟正是聖上口中的無辜小兒,如今已在京都某個巷子安家。雖不受風餐露宿之苦,卻得沒日沒夜地照顧生病的幼弟,今兒好不容易才抽出空來此地。
瞧着遠處越來越近的紀鴻,青梧心底泛起憐憫。
雨停後便開始飄雪了,越發刻骨冰寒,那囚車上已經扔下去幾個凍僵的人。
顔卿瞧見那行人越發近了,也不再多言,笑意也止了,隻淡淡道:“今日相聚在此,也算是緣分未了。我隻提醒這些,能不能救下紀鴻,倒是你說了算。”
青梧面色平淡,心中卻湧起波瀾——
“……到底是為了哪個古籍字畫,值得這樣大動幹戈?”
“不甚清楚,聽說是本無從考究的古書,也許叫遊上禦人錄。”
遊上禦人錄。
終究還是找來了。
就在此刻,青梧才不得承認,顔卿依舊未改性,此番是沖那本書而來。上輩子坑蒙拐騙,這輩子又要死纏爛打——除非交出此書,否則他不會罷休。
可青梧死前早已将書焚燒殆盡,如今山川已逝,挪月星移,不知那些灰燼化作了多少土,怎麼可能還會找到。
青梧刹那間思緒翻飛,撕破這層隔窗道:“你果然又找來了。這麼多年,已經燒了……早已沒了,你不用再找了。”
顔卿平靜的目光不知何時變得陰冷,隻盯着青梧道:“那書雖然燒了,但你看過,自然也是能背出來的。”
“顔卿,你我二人久别重逢,我卻不願與你為難。書我是沒有的,勸你離開,休要誤了我的正事!”
青梧也冷卻目光,方才佝偻的腰身也變得正直|挺|拔。
“為難?師父如今不知道自己是何實力嗎?隻怕現在徒兒要得罪了。”
顔卿卻不多和他廢話,隻站起身,揮風如妖般逼着青梧退到了數丈開外,為了分散青梧心神,接着便有群狼呼嘯撲來,朝着囚車奔去,哭喊聲遍地而起。
“紀鴻是死是活,不在我,而在你。你道心仁慈,不會見死不救,既定然要救,就不必在苦難發生後,如果現在就把書給我,我可保紀鴻平安,依舊可有回轉之地。”
“他大運已散,你就算殺了他,我也不會多說什麼。”
“那其他人呢?全都該死麼?”顔卿不依不饒。
“你殺心貪念極重,又好戰虛僞,我已經饒你幾次,莫要逼我動手。”
青梧看似被他牢牢轄制,實則是不願動手驚擾那些平凡普通人。聞到顔卿身上淡淡的藥草香,平添了酸楚——這是當年親手教他配置的,現在想來,真是奈何明月照溝渠。
“既然你和我再無關系,就不要再喊我師父,當初救你,就是罪孽。如今我魂魄盡散,也是應得的。”
顔卿聞言一怔,倒是不知怎樣答話,恍神中就見到青梧從袖中摸出巴掌大的薄書,扔出數丈遠。
顔卿不由自主地松開手揮袖搶那冊子。
“師父,你前世死得冤枉,是我對不住你。可你既然知道複生之法,且還自己受用了,為何不将法子奉獻出來,讓宣帝複活?”
空中又閃幾道響徹的悶雷,刹那間的電閃将樹林照得晝白,青梧瞧見顔卿冷淡的眸子正看向自己,手中握着那本看不清字迹的古籍。
“你小小年紀,根本就不知其中緣由。從此以後你不要再喚我師父,我也不會有你這種弟子。”
青梧禦風揮手,撕下佝偻的腰身,迎着飄起的雪花化氣刺了過去。
懷璧其罪,青梧拿着這本書不知道被多少人盯着,所以無論走到哪裡都會準備各種不同版本的經書,隻為遇着諸如目前情形時,得到逃脫的機會。
如今趁着這極短的工夫,青梧已經避開狼群,胡亂抽了幾根樹藤,卷着紀鴻那些囚車扔出林外,而後就要逃之夭夭,卻不料又是幾道悶響,炸的他頭疼欲裂。
這次竟不是雷。
扶額站在樹旁穩了穩心神,往後瞧去,隻見顔卿也被這幾聲穿耳的聲音擾得招架不住。平複氣息,青梧卷着紀鴻那些囚車,跌跌撞撞地跑了。
唉呼四散的狼群和兵使已經不見蹤影,顔卿眩暈良久,才勉強站定。
身後有極細的腳步聲響起,顔卿頭也不回地冷聲道:“文瘋……你和你主子,果真是瘋了。莫不要說别的,我差點就被你們這幾道悶響給葬在這裡。”
文瘋隻好下跪求饒:“是主人在煉丹,驚擾您了,真是對不住。”
顔卿無可奈何地揮了揮手,随後胡亂翻了翻那本古籍,僅僅是最常見的奇門經句拼湊而成。想來青梧心細,這都是句句手抄而成,頗下功夫。
“這人倒是有點意思,就算他胡亂寫上幾句話,告訴别人那就是真正的仙書,想必一些人也是會信的。”文瘋瞧顔卿随意擺弄那古籍,便也猜出個大概。
顔卿見到青梧,還能有機會再和他說說話,已經覺得不虛此行。
“他既然肯耗費精神做這些,應當是怕别人來四處搶掠。既然越怕,那些燒掉的文字在腦海中記得越牢,總是會想起的。我今日見他,還是覺得他單純仁慈,受了這麼大罪,還記挂着那些性命。”
“若不是他心眼軟,如今也不會落得這田地。”文瘋依舊跪着,附和道,“經了這麼多事兒,依舊不長記性。”
他惦記着那些士兵的命,别人惦記他麼?
顔卿言語中嘲諷青梧,心中隻想着今日青梧撕下老人皮後熟悉的臉,依舊是那樣俊朗清澈。
不像自己陷入污泥之中,處處都是算計。
他本應随手燒了那簿古籍,卻怎麼也下不去手,最後還是收好,隐匿林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