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外是整個弓鳴縣最紅火最熱鬧的一條街。

女鬼冷不丁開口：“馮氏，是弓鳴縣的望族嗎？”

“這……馮氏狀元的話，并非出自望族，”驿官飛快地瞟一眼齊覽，又繼續詳盡介紹，“馮氏年少失怙，其母積勞成疾，不久也撒手人寰。為維持生計，馮氏曾在酒樓當夥計，被賬房先生看上收做學徒，這才識字。”

魚宣若有所思。

這世道，富貴人家尚且提心吊膽度日，馮時惜一個孤兒，僥幸識字念書，即使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攢下盤纏，去往京城趕考的路上又是怎麼安然無恙的？

而且還要還鄉。

齊覽帶她進驿站的路上見縫插針地給她惡補過常識。

其實靈異肆虐以來，别說狀元，那些落榜的秀才也少有還鄉的。

去京城是九死一生，全靠金榜題名的念想撐着逃出一條命。

再回去，精氣神都沒了，與直接走黃泉路沒什麼區别。

馮時惜中了狀元前途大好，家中又無牽挂，為什麼一定要回弓鳴縣？

從前衣錦還鄉是為了顯擺，現在顯擺可跟豁出命去作死沒兩樣。

女鬼理了理思緒，收起那些無端揣測，善意地笑道：“那看來，馮氏對弓鳴縣的感情很深了。”

孤兒嘛，吃百家飯不是什麼很難想到的經曆。

說不定，弓鳴縣人人都曾在這位新科狀元的求學路上鋪過幾塊磚頭。

弓鳴縣不大，才幾句話的功夫，馬車就停在了目的地門口。

——食珍樓。

“這是弓鳴縣最大的酒樓，”驿官說，“是從前京城的東家打聽到這邊将要興建行宮，特意過來開了分号。”

魚宣：“那行宮呢？”

“那上頭的事兒，下官也沒處問，”驿官尴尬道，“不過分号落地以後，縣裡有頭有臉的大人都往這兒走動，生意就沒差過。”

女鬼端詳了一會兒那塊黑底金字牌匾，玩笑似的問：“這食珍樓，不會正是狀元待過那家酒樓吧？”

驿官拱手笑道：“大人慧眼，确實如您所說。”

“當前進度：31％（劇情探索達到60％将解鎖支線）”

送上門的線索。

齊覽都不必看魚宣的臉色，從她突然活躍的氣息就能知道：他們來對地方了。

“既然如此，那我們真要試試這狀元酒樓的手藝了。”

魚宣對齊覽口中的“以辛辣聞名”并不懷疑。

在看到紅青辣椒淹沒一切的擺盤時，女鬼心中有着詭異的平和。

魚宣能吃辣，也在現實中體驗過這類地方菜系。

行宮最後沒有下文的原因之一，或許就有飲食方面的問題。

食珍樓的掌勺師傅太敬業，本土化十分到位，以至于這頓飯無法體面地食用。

難怪生意好。

在這裡謀事，最大的優點就是快。

要麼不上菜，要麼在主菜上來前談妥。

驿官不是第一回接待外員，很貼心地将解辣的糕點點了個遍。

魚宣跟齊覽咬耳朵：“齊大人，你來的時候也路過這兒？”

青年道長面無表情：“趕路，被當地民居的炒菜煙嗆了半刻鐘。”

魚宣克制地抿出一個笑。

驿官專門安排了私密性很好的包廂，窗口的視野很好，酒樓内部的人員來往一覽無餘。

“新角色：符芹——食珍樓賬房先生。”

食珍樓裡的跑堂夥計有統一的裝束，賓客身邊都有夥計引路，魚宣很輕易就找到來往人群裡與衆不同的一位。

青衣竹紋，絨布馬褂。

是個其貌不揚的女人。

魚宣的目光鎖定在符芹身上。

女鬼對窗外長久的注視沒有被符芹察覺，反倒首先引起了齊覽的注意。

他端起酒杯，攔下驿官幾次三番往魚宣那兒遞的話茬。

符芹徑直穿過客堂走出食珍樓，不多時就離開魚宣的可視範圍。

女鬼收回視線，重新專注于面前的飯桌。

符芹算是馮時惜的老師。

作為整個弓鳴縣與馮氏狀元接觸最多的人之一，符芹此人很有挖掘的價值。

但不急于一時。

馮時惜尚且未歸，這半日的空白是給玩家初步探索背景故事的。

另外，魚宣的午休時間到了。

女鬼開始打哈欠。

驿官很有眼力見，迅速結束正在聊的内容，送他們去安排好的住處。

是簡陋版的園林建築。

跟前兩個副本不能比，但在當地已經是頂天的大工程了。

不過這不重要。

對于玩家來說，有床就能睡。

魚宣勉強撐着眼皮來到卧房，開始懷疑研究院安裝了睡眠系統。

她一頭栽進鋪好的被子，逐漸失去意識。

齊覽被着急睡覺的女鬼落在身後一大截。

等他進了裡屋，看見的就是魚宣趴在床沿蓋着一個被角的關機狀态。

青年習以為常的走過去把女鬼翻過來，把她的四肢塞進被子裡。

靈異不會冷，也不會着涼，但是如果不把女鬼擺好，她醒來以後會嚷嚷着腰酸背痛，然後無精打采一整天。

夢魂太耗精力，齊覽可以預見，不到酉時魚宣不會醒。

青年掏出那張空白的符紙。

出于保密的需要，傳訊符都是一次性用品。

現在這上面空空如也。

不過，凡是存在過的必然留有痕迹，有痕迹總逃不過順藤摸瓜。

巧的是，魚宣一直扮演的正是一個順藤摸瓜的角色。

齊覽明白，這件事即使自己有心隐瞞也是白費功夫。

魚宣的智謀永遠站在更廣的視角。

更重要的一點是，他無意隐瞞。

在姜帝陵時齊覽就察覺自己的一些行為和言語被無形的力量限制，那時他以為是夢魂的效果。

但在脫離夢魂後，他收到傳訊符時依然無法以任何形式告知魚宣。

青年的唇角無意識地往下撇。

齊覽過往十九年裡，遇到的攔路虎不少，但這麼沒頭沒尾又無從下手的手段還是頭一回見。

他擡手掐訣。

符紙上靈力路徑重現。

齊覽算錯了一點。

魚宣醒得比他預計要早一個時辰。

倒行逆施的法術之所以少，就是因為它毫無攻擊力的同時還難用。

女鬼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倒是睡得好好的，NPC一頭倒在床邊不省人事了。

魚宣坐起來，原本放在她腹部的符紙落到腿上。

黃紙紅字，字字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