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箋三】
要知道,當一群人花費了數個月時間隻為拖一個人入套的時候,那這個人準會倒黴了。
可要是他有一個消息靈通的好朋友,情況或許就會大不一樣。
這個即将被算計的倒黴蛋就是陸小鳳。
恰巧南來北往經營戲班生意的葉染就是那個消息靈通的好朋友。
而他卻已将背後之人所有的算計都告訴了他。
因此,
陸小鳳在喝酒。
他抓着酒壇、大口大口,大碗大碗,往嘴裡面猛灌。
即使陸小鳳向來嗜酒如命、像這樣拼命地喝的次數卻也很少。
他有些醉了,因為他得到了一個消息——
一個他并不想知道的消息,一個讓他感覺置于冰窟無人可信的消息,一個……關于貪欲、關于朋友、也關于人心的消息。
縱使他這個江湖上有名的閑人向來是麻煩纏身,然而卻也少有這種費盡心思隻為拖他入套的大麻煩。
還是他身邊信任的好朋友。
陸小鳳于醉意迷蒙中擡起眼,
來送信的小生身着一身并不起眼的灰布衣衫,全身上下唯一亮眼的地方就是他那張俊秀精緻的臉。
但當他開口詢問時小生卻隻是指了指嘴巴,沖他搖頭。
“也罷。”
陸小鳳笑起來,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直到最後他幹脆捧着肚子扯着自己的大紅披風在地上打起滾兒來。
這灰衣小生隻是靜靜地看着他,面上帶着三分笑意地看着他。
半晌,他笑夠了。灰衣小生便從袖子裡摸出另一張字條,上面葉染清俊的字體一如往昔:
若仍有不甘,
便去看看罷——
總歸,
人在江湖。
陸小鳳閉了閉眼,仿佛能聽見那清癯俊朗的青年一聲悠長的歎息。
他抿了抿唇,将這紙條疊好塞入懷中,旋即也不再看那送信的灰衣小生,隻便往那臨湖的窗棂上那麼一躺,
“這江湖風雨欲來,我可要抱緊懷裡這壇子好酒。”
這江湖浪子說着,聲音散入浩渺的煙波之中消失不見。
**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江湖上有了這麼一個駭人聽聞的殺手組織,名叫青衣樓。
傳說青衣共有一百零八樓,每樓都有一百單八個江湖好手。
消息一出,江湖上炸開了鍋。
不說這青衣樓裡面個頂個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兇徒——就單指數量、這一萬兩千人合起來便足可拉起一支沖陣屠城的私兵。
一時間,江湖人人自危、巴不得避其鋒芒。
但這天,倒黴到家的陸小鳳卻被這青衣樓裡幾個響當當的大人物給圍在了客棧裡。
還沒等他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一個自稱是丹鳳公主的極其美麗高貴的女子雙膝跪地向他懇求,求他為他們管一件事,
——一件上門讨債的閑事。
但這欠債的人,一個比一個來頭大:
有珠光寶氣閣富甲一方的閻鐵珊,
峨嵋派掌教刀劍雙絕的獨孤一鶴,
以及陸小鳳的酒友、也是江湖首富霍休。
陸小鳳聽罷苦笑一聲,“要讨他們的債,沒個十來條命怎麼夠?”
“陸大俠有所不知……”
丹鳳公主卻細細為他講述了一個故事,一個有關于八十年前已經被滅國的大金鵬王朝國主臨終托孤,而巨額遺産卻被托孤大臣私吞的令人憤懑的故事。
上述那三個現在江湖上聲名顯赫的人物,就是改名換姓的那三個托孤大臣。
陸小鳳聽到這與葉染條箋上一般無二的内容,面上不由得浮起一抹古怪。
隻是在信中這滅國之事為真,侵吞财産一事卻是子虛烏有。
但緊接着,陸小鳳臉上的古怪就變成了憤怒。
丹鳳公主微啟朱唇道:
“花滿樓不巧正在府中‘做客’。”
**
那廂陸小鳳假意答應探案,實則前去大金鵬王府中營救花滿樓之事暫且按下不表。
待一番周折,葉染與朋友們見面已是幾天之後——
【珠光寶氣閣,待客水廳】
荷香與柔波糅合在一起,哪怕酒菜還沒上齊,心也怕是要醉了去。
葉染和閻大老闆一道出來的時候正看見他那兩位好友在和人說笑,一旁坐着的陪客正是這珠光寶氣閣的大總管霍天青。
花滿樓:“這荷亭頗有巧思。”
陸小鳳:“誰說不是?”
霍天青:“各位謬贊了。”
葉染朝衆人細細瞧去,
花滿樓依舊不溫不火、看上去并無不妥;陸小鳳也依舊是那副浪蕩風流、眼中毫無陰霾。
他心下擔憂不免稍松。
隻是……
葉染盯着陸小鳳的臉看了半晌,直盯得陸小雞這個厚臉皮都炸了毛,才含着笑幽幽地出了聲:
“我總算知道四條眉毛的陸大俠為什麼一定要留胡子了。”
花滿樓眼神空茫、不明所以:“為什麼?”
葉染大笑出聲:“因為他不留的時候,竟像年輕了二十歲!”
隻見眼前這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四條眉毛的陸小鳳最顯著的特征——那四條眉毛竟隻剩了兩條!
此時男人唇上光溜溜的、一根胡子都沒有!
“竟是如此。”
花滿樓掩袖彎唇,忍俊不禁。
這時,
“這不巧了,嫩幾個竟是認識。”
珠光寶氣閣的閻大老闆在主座上坐下,扯着他那總像是裝出來的方言招呼道:“那俺就不多做介紹了,喝酒、喝酒!”
這下除了指指嗓子示意以茶代酒的葉染,幾人便也都痛痛快快地喝起酒來。
在座除了陸小鳳與花滿樓外,倒是還有幾位江湖有名的少俠。
一時間天南海北胡扯些趣事,大口大口喝着酒吃着小菜,竟像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場酒局——所有人都像是知道些什麼,卻又都裝着糊塗。
酒過三巡,愣是沒有一人提起那大金鵬王朝的寶藏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年紀輕輕就當上了珠光寶氣閣總管的霍天青卻看上去有些如坐針氈了。
葉染挑眉。
霍天青是武林泰鬥天禽老人的獨子,原本不該做這總管的活計,據說是感念早年閻大老闆的救命之恩才甘願一直留在了珠光寶氣閣中。
但真的甘願與否…又有誰說得清呢?
此刻霍大總管的目光正不自覺地往那水光潋滟的荷塘瞟,言談間頗有些心不在焉。
這時,
“霍總管,你身上怎麼出了這麼些汗?”
葉染故意朝這神思不屬的男人一笑,狀似關切道:“是這裡太熱了嗎?”
霍天青吓得面皮一抖,手裡的酒杯差點兒捏碎了去。
見在座幾人齊齊朝他望去,霍總管忙拱手緻歉:“不…在下隻是身體有些不适,掃了大家的興緻。”
接着又舉杯對着葉染一敬:“葉公子多慮了,區區幾杯水酒在下還不成問題。”
霍天青作為這珠光寶氣閣的總管,南來北往反應不可謂不快。
哪怕葉染出聲相激,眼下他也恢複了神色、甚至把機鋒又推回給了他。
葉染也沒糾纏,隻拱手一笑:“霍總管也别勉強才是。像我這種不能喝酒的,真隻能聞聞這勾人的酒香了。”
這時,主座上的閻鐵珊卻皺了下眉頭,開口:
“天青,是前兩天外出公辦還沒歇過來吧。硬把你拉過來喝酒是我不好,快快,回去把被子一蓋、悶頭大睡一通,明天保準兒精神!”
閻大老闆說着給自家總管遞了個台階,還笑着掃視了衆人一周,似乎是在替霍天青開脫。
可霍天青的臉色卻微微一僵,眼神不受控制地又往荷塘的方向瞥了一眼。
這下哪怕之前不知道對方的具體計劃,現在也該猜到這荷塘恐怕有問題了。
葉染與陸小鳳對視一眼,微微點頭。
下一秒,
還不待霍天青張口說些什麼搪塞,一直喝酒吃菜的陸小鳳站起身,突然發難:
“閻大老闆,先别急着讓你家主管下去。”
陸小鳳背着手,語氣還算輕松,一雙眸子卻燦若星辰,直勾勾地盯向了主座上的閻鐵珊:
“敢問閻老闆,你可還記得當年的大金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