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刻鐘後,
葉染送别了兩位友人,笑着目送他們走下盤旋而下的樓閣台階,一路行出鶴歸閣的院落,自己卻沒有遠送。
再回過身,卻是再也忍耐不住,嘔出一大口血來,整個人向前栽去。
劈裡啪啦,桌上茶壺瓷盞掃落滿地。
胸口像紮入了一萬把鋼刀,又像被什麼人大力猛攪,眼前陣陣發黑。
葉染勉力撐住桌子,血液大口大口湧溢而出,沾濕衣襟。
“公子!”
聽了許久壁角的阿别幾人一齊沖進屋來,面色沉痛焦急。
一時間,室内七手八腳,亂作一團——有人拉了軟榻,有人抱了藥箱,有人急急關了窗戶,恨不能将他團團圍住。
葉染靠在榻上,哆嗦着吸了口氣,又嗆咳出好些血沫。
心髒颠三倒四,左拉右扯,兀自翻湧不休;四肢從末端泛上無以為繼的麻木與脫力;甚至就連眼前視野也徹底黑下去。
末了,
葉染一把抹去自己嘴角的血,竟有些想笑:
“都莫急,這算什麼?我這身體你們還不知道嗎?”
這時阿别走上前來,一掌拍上葉染後心,精純的内力随着男人的手掌傳入,牢牢護持住他的心脈。
葉染這才順過一口氣來,心口劇痛稍緩了些。
“謝了阿别。”
他說着,兀自定心凝神,收攏起思緒,在體内牽引内力運行周天。
此時不用吩咐,
阿皎徑自把四周窗棂全都落了,跨刀穩步,立在那裡護道;
阿石與阿花各自展開藥箱——
一個從中拿出瓷瓶丹藥,掏出一連串的漆黑丹丸;另一個展開裹布,露出其中一百單八根紅髓玉針。
“吃藥。”
葉染抿唇,伸手接過阿石遞來的丹丸服下,端正了身體,盤膝打坐,待人行針。
一時間,鶴歸閣内落針可聞。
以阿花為首、阿石從旁輔助,一百單八根紅髓玉針轉瞬沒入青年各處要穴。
如果有精通醫術的人在旁觀摩,怕是要當場大叫出聲!
隻見二人走針的穴位甚是奇詭——
不是圍繞着葉染周身死穴,就是和心脈差之毫厘,甚是兇險;
非内家高手不可護持,且過程中不能有一絲一毫阻擾。
二人所用這紅髓玉針也極為詭谲——
剛開始行針時是猶如豆蔻胭脂般的豔紅,等紮入葉染皮膚之中,竟開始逐漸褪色,最終化成一片虛白。
但這一切正在危急中的葉染自是都看不到了。
随着一百單八根紅髓玉針紮入,宛如一百單八股熱油,直順着要穴燒遍了奇經八脈,原本就絞痛着的心脈更是被從上到下,一下子澆了個透徹。
這是怎樣一種劇痛?
冷汗瞬間布了滿頭滿臉,上下牙齒咯吱摩擦,血淋淋一片。
葉染死死咬緊牙關,打起精神。
他在劇痛中一寸寸集聚内力,強行帶着這捧熱油一遍遍熨燙過重創的心脈。
一個周天、兩個周天…成千上萬個周天下去!
外界天色不知不覺,已從白日變成了昏黑一片。
這時最後一絲隐痛才終于暫時消解,冰雪消融,滞澀盡通,一應經脈也盡數熨燙開來。
葉染順着針法運氣,行過最後一個周天,收功散氣,
身體頓時一輕,
疼痛皆隐,沉疴盡散。
他睜開眼,從胸腹中吐出一口濁氣,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痛快!
葉染剛彎起嘴角,不料卻被旁邊人狠敲了一記。
阿花瞪着他那雙鳳眼,頗沒好氣:“呵!你怎得還沒把自己折騰死?”
阿别瞪了人一眼,卻是也勸道:“這次委實是兇險,公子下次還是早些回來罷。”
葉染也知道幾人是好心,終歸歎了口氣,應承下來。
這時,
阿皎遲了半拍突然說:
“不然我去把陸小鳳給做掉吧?”
葉染大驚:“啊?為什麼?你們兩個可是有什麼過節?”
有時候連葉染也不清楚自家這下屬清奇的腦回路。
阿皎卻搖了搖頭,聲音甚是稀松平常:
“總感覺麻煩都是他惹回來的,不若我将他刀了,自是沒人再找公子的麻煩去。”
“大可不必!”
葉染簡直哭笑不得,心裡卻想着什麼時候也要讓陸小鳳聽聽他陸大俠如今在江湖是多麼地“美名遠揚”。
這時,
“叩叩”
阿石不知何時已經拿了幹淨衣服和新被褥回到房間,正以目示意,催他快些休息。
其實葉染覺得自己剛行過針,現在正是舊疾消隐,氣力充沛的時候,恨不能當即跳上九天攬月。
然而一扭頭,對上自家下屬四雙發着幽幽綠光的眼睛,也隻能把出門遊逛的話吞回肚子。
葉染:“好吧好吧,我這就躺下還不成嗎?”
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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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兒葉染兀自換了幹淨衣服,強行在自己床上烙餅暫且不提。
等到房間歸于寂靜,阿别四人徑直在樓下桌案前坐了,各自臉上的神色卻并不相同。
名叫王小花的小公子依舊冷着一張臉,率先開了腔:
“不是說此番有那西門吹雪醫術卓絕?怎麼沒請了來?”
他嗤笑:“葉染胡鬧,你們竟也都不攔着?倘若他這次再遲歸個三五日,我可不會替他戴孝号喪!”
這話講得委實難聽。
阿石拍案而起,漲紅了一張臉,直指向王小花。
如果他能講話,恐怕當即就要罵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