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染和白玉堂順着峽谷走進山坳。
誰知越往前越是陰風怒号、驟雨急湧,狂風夾雜着雨點兒的像刀子一樣割在身上,吹得葉染兩人的袖袍都獵獵作響,頭臉更是打得幾乎要睜不開眼。
就這一小段路,兩人足足走了大半個時辰。
等葉染和白玉堂終于走到這宅邸門前的時候,已經渾身濕透,天色更是徹底黑了下來。
葉染擡頭往府院朱紅匾額上一望,正是“盛宅”二字,兩角的大紅燈籠兀自紅得喜慶。
“哐哐哐!”
白玉堂用力敲了敲門,
“府中有人嗎?”
“來了!”
不多時一身披蓑衣的門童打着羊角風燈從門中探出頭來,後頭還跟着兩個美貌丫鬟。
“打擾貴府了,”
葉染拱手道:“我二人遠行到此,被這暴雨打得措手不及,不知可否在貴家借住一晚?”
他邊說邊從袖中掏出枚銀弦小鈴給這童子耍玩,“我看這大紅燈籠,應是有什麼喜事。”
後面兩個丫鬟上前兩步,打量二人一番,目光尤其在白玉堂身上逡巡許久,掩袖羞澀一笑,點了頭:
“是明日我們家老太太做壽。二位先在角屋稍坐,待我們回禀了主家,必不會慢待了官人們。”
她說着将二人迎入院内,回身進到裡院。
葉染與白玉堂對視一眼,便先停了馬,在角屋坐下。
很快有仆童端上熱湯熱茶,二人約略撣去身上雨水泥污,好歹是散了些濕寒狼狽。
不多時,剛剛迎門的丫鬟去而複返,面上帶笑:
“我家主人得知有雅客迎門,極為欣喜。二位官人随我去偏院客房中落個腳吧。”
女子說到這兒捂嘴一笑:“剛巧那邊兒祝壽的大戲班子也在,打了腳正熱湯熱飯的。兩位若不介意,我便差人再擺上兩副碗筷,好好燙了酒吃。”
這待遇已經比葉染預想中要好上不少。雖然要與人湊桌吃飯,但熱鍋熱竈的,作為客人自然沒什麼可挑剔。
隻是這一路出門,身旁這隻錦毛鼠向來對吃食一道極為挑剔。
葉染想着看向白玉堂。
白玉堂卻一副乖巧儒生模樣,“那便勞煩主人家了。”說着還連連誇贊這主人家厚道。
葉染失笑。
兩人一路跟着丫鬟到了西跨院,各自在客房中打水收拾一番,換好幹淨衣裳,便順着抄手遊廊,來到了堂屋。
屋中一張氣派的紅木八仙桌,桌上各色酒食熱菜都已經準備停當,正白騰騰地往外冒着熱氣。
桌前從左到右一共圍坐了七人,正互相推杯換盞,說笑打趣。
這時見外頭有人來,為首一個黑壯國字臉的漢子滿臉笑意,率先起身相迎:
“這兩位便是雨天留客的弟兄吧?快快來坐下喝壺熱酒,燙燙寒氣。”
葉染一拱手:“您是……?”
“叫我陳大胡子就好,二位估計知道我們是做什麼的。喏,這就是俺的班底了。”
他說着往桌上一指,幾人便紛紛起身見了禮。
葉染還沒來得及細看,就是一陣招呼聲打來。
為首一女子杏眸鵝蛋臉,嘴唇厚實,略有風霜,是班子裡的當家花旦,喚作「劉鵝子」;
當中一對兄弟形貌相近,粗布短打,五大三粗,下盤紮實,是班子裡的武生,叫「奎大奎二」;
之後有一位幹瘦老者,山羊胡,文士袍,手有老繭,是班子裡的鼓樂師傅,名叫「羊先生」;
最後末尾綴了一名木讷的漢子,身量體格平平,隻鼻梁帶了兩道短疤,坐在戲班衣箱旁,是保管道具的箱倌,名叫「豹臉兒」;
突然一個大眼睛、毛寸頭的瘦小子從桌底蹿了出來,百忙中搶到了一塊燒雞。瞧着瘦小機靈的,是戲班子的雜役,叫作「瘦猴兒」。
那這班主「陳大胡子」就是唱花臉或者老生了。
真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葉染自己就是唱戲的,對這類鄉村野戲班子的構成再熟悉不過,稍微一算就把這班子裡的各個行當對上了号。
這時白玉堂卻忽然附耳過來,唇角促狹道:
“這又是虎豹猴孫又是狐羊鵝子的,感情山裡被毛戴角、濕生卵化的家夥全聚齊啦!不若問問他們這班子可叫‘動物開會’?”
葉染也有些想笑,但人家戲班班主陳大胡子還熱情地看着自己,他也不好表現得太過明顯。
“說什麼呢你。”
他輕咳一聲,把這白老鼠扒拉到一邊,端正了神色回禮道:
“原來是諸位名角當面,在下姓葉名染,也是個在戲行裡讨生活的;身旁是在下的友人,姓金名懋叔。”
他拱手:“此間因緣際會,還望各位同道多多關照了。”
葉染報了白玉堂假名本不是想故意欺瞞,隻是怕這錦毛鼠在綠林混不吝的名頭在這戲班子裡惹出什麼事端來。
誰知他話音一落,對面七人臉色陡變,不僅沒露出半分江湖盤道的欣喜熱絡,奎大奎二反而往前稍挪了半步、似是隐隐有些戒備起來。
葉染:?
葉染皺起眉頭,鶴歸閣在此界還沒出世,白玉堂又報的是假名,他們在戒備什麼?
難不成是金懋叔這諧音梗太敷衍了?
半晌,
為首的陳大胡子突然哈哈一笑,一把拍上葉染的肩膀:
“原來是梨園同道!不知葉小兄弟是在哪個大班子謀生啊?怕是看不上我們這等鄉野小班吧。”
他說着親自把新添的坐凳拉到自己身側,左右各一個,伸手請葉染與白玉堂二人入座。
白玉堂挑眉看了葉染一眼,拱手配合道:“我二人哪兒有什麼‘響亮’的名頭!陳班主快快莫要客套了,小弟我這五髒廟裡頭可是着急火燎的很!”
葉染收到這白老鼠的眼神,微微一笑:“是啊陳班主,你在梨園可聽過我二人名頭?還是别客套了。”